沈燕三当然不会错过,不但不会错过,还早早的就到了。
岳阳楼的主人是沈燕三的好友。他昔年也曾是名美男子,从商之后的他吃遍了全国各地以及关外的美食,因而渐渐显出了商人应有的富态,这曾经是他很苦恼。他早早就备下了一桌点心,都是岳阳楼的招牌,酒是好酒,陈年的竹叶青,这种酒色泽金黄带绿,纯净透明,柔和爽口,香甜适中,有淡淡的苦味却无强烈的刺激性,最适宜闲暇之余品评。
然而好酒却激不起沈燕三的兴趣。
他并非挑剔。
沈燕三端起了酒杯,放在嘴边,嗅了嗅,又放了下来,笑了笑道:“酒确实是是好酒,我却想再尝尝西域的葡萄酒,这种酒甘而不酸,冷而不寒,魏文帝曹丕就曾赞叹道“甘于鞠,善醉而易醒,道之故已流涎咽唾,狂亲食之邪”陆机在饮酒乐中写道“蒲萄四时劳醇,琉璃千钟旧宾。夜饮舞迟销烛,朝醒弦促催人。春风秋月桓好,欢醉日月言新”...”
一年前他就曾经在这儿尝到过这种酒,酒是岳阳楼主人的珍藏,既是珍藏当然不只一坛。
因为人并不喜欢形单影只,而喜欢成双成群,至少大部分人是如此。
岳阳楼主人拍了拍他有些凸起的肚子,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还有这种酒。”
沈燕三玩味的说道:“因为你是岳阳楼主人,因为你不是个小气的人。”
岳阳楼主人道:“可是你却是只馋嘴的猫。”
沈燕三道:“你应该庆幸,我不是只馋嘴的狐狸,否则,你的那些私藏早就被我挖光了。”
岳阳楼主人道:“可你却比狐狸还狡猾。”
沈燕三并未回答,而是拿起块糕点,一张嘴整个塞了进去,瓮声瓮气的说道:“所以我还活着,不但活着,还能吃得上美味的糕点,品得上陈年的美酒。”
岳阳楼主人不可否认,也不会否认,因为他说的是事实,活生生的事实。
沈燕三尝到了美酒,就像他所说的,岳阳楼主人不是个小气的人,所以他的面前摆了整整五坛美酒。
五坛美酒配五碟糕点。
岳阳楼主人喘着粗气,他有着大批的仆人可供差遣,可他却要亲力亲为。
因为沈燕三是朋友。
沈燕三瞧了瞧他,又笑了起来,“你这么胖,这么虚弱,你老婆不怪你吗?”
岳阳楼主人深吸了两口气,强压着啐道:“你的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坏,小心将来讨不着老婆。”
沈燕三一口气喝完了一整坛的美酒,擦了擦嘴,才缓缓的说道:“其实我早就看上你这里新来的那个做糕点的厨娘了,我准备把她娶回家,断了你这岳阳楼的生意。”
岳阳楼主人一口气没喘匀,剧烈的咳嗽,“这可不行!咳咳...这可...咳咳...不行!她可是我这儿的招牌,你可不能断我活路。”
他可是了解沈燕三,有名的浪荡子,常年混迹于花丛中,勾引女人的招数层出不穷,还没听说过哪个他看上的女人不躺倒于他的枕边的。
苦禅一行人还是晚来一步。
岳阳楼主人轻揉着他圆鼓鼓的肚子,说道:“各位晚来一步,他喝光了我三坛美酒,刚刚离去,他...”
一行人均是脸色铁青。
崆峒掌门是个性情暴躁的人,横贯额头的一道疤痕跳了几跳,匆匆打断了岳阳楼主人的话,咤道:“他到哪儿去了?”
岳阳楼主人脸上毫无愠色,似乎对此毫不介意,他又笑了笑,似乎跟沈燕三呆过的人都喜欢了笑,“哦,我想他此刻应该在赌坊,酒足饭饱,他总喜欢赌两把。”
然而岳阳楼主人却错了,此刻沈燕三正在妓院里。
妓院外寒冷如冰,里边却是温暖如春。
他有些晕乎乎的,这种葡萄酒后劲很大,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仿佛要飘离地面,飘过楼宇,直到飘离这个世界。
他就这么飘飘然的飘到了妓院。
沈燕三像所有嫖客一样,满脸透着“淫荡”二字。
早已有姑娘贴了上来,可是他都拒绝了,他提不起兴趣。
这些姑娘太过主动,太过热情,毫无挑战性。
没有挑战性,就没有激情,就像一个人的一生如果过的太顺利反而会觉得索然无味。
生活不能缺乏激情。
若是让沈燕三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一生,他宁愿去死。
宜春院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眼见的都是搂着姑娘的嫖客,耳听的净是打情骂俏之声,他又醉了三分。
没有姑娘可搂抱的沈燕三显得异常的突兀。
他有些自怨自艾起来,他没有做好一个嫖客该做的事,他应该要主动找一个姑娘了。
他半眯着迷离的双眼,像只搜寻猎物的猎鹰。
一道寒光,人眼所发出的寒光。
冰冷异常。
沈燕三搜寻起寒光的的源头,终于,他发现了,这道寒光来自于一个冰冷的女子。
这女子并非冰冷的尸体,却比尸体还要寒冷几分,冷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眼睛。
沈燕三打了个激灵,酒意已自醒了三分。
一个微醉的、白白净净的胖子走了过来,他看到沈燕三在盯着那名女子,就好心告诫道:“别看了,她是这里有名的冰美人,贴上去的男人是个有九个半会悻悻而归。她就像是一块冰,有棱有角,倘若不小心就很容易割伤自己。我看你长得并不难看,虽说和我有一定的差距,我劝你还是别热脸贴冷屁股了。”胖子不自觉地摸了摸他那肥胖无须的下巴,自我陶醉起来。
沈燕三并未理会胖子,而是径直朝着那块冰走了过去,他要用他温热的胸膛将她融化。
“真是个怪人,明知会受伤还是一往无前。”看着赴死的沈燕三,胖子笑了笑自言自语道。
沈燕三施施然走到冰块面前说道:“姑娘,我叫沈燕三。”
冰块冷冷道:“什么沈燕三,沈燕四的,滚开!”
沈燕三仍旧一脸笑嘻嘻的说道:“是沈燕三不是沈燕四,有很多人认识我,还有很多人想认识我。”
“啪”,一个巴掌结结实实的掴在了沈燕三左脸上,接着,冰块又一个巴掌扇在了沈燕三右脸上。
沈燕三怔住了,他没想到这块冰下手如此之快,不但快,而且重,沈燕三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不是没被女人打过,相反,他被打过许多次,因为他是个浪子,拈花惹草的浪子,那些被他抛弃的女人总会打他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怨恨。
冰块的脸更冷了,“像你这种臭虫,我见了都恶心。”
沈燕三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打是亲,骂是爱,你打得我这么重,看来,你是很爱我了。”
冰块的脸色又冷了几分,眉头紧锁,牙关咬得吱吱作响,她又一巴掌扇了过去,但这次却没有打到。
她的手硬生生的给人架住了。
一个女人,三十岁出头,圆脸,体态丰腴,身着一件嫩黄的丝袍,柔软的丝袍轻飘飘的贴在她那如玉般的肌肤上,她的一只手硬是挡下了冰块的那一巴掌,“茹儿,住手!”它的声音也像丝袍一样软绵绵的。
她转而一脸歉意的向着沈燕三说道:“公子,真是对不住了,我是宜春院的冯妈妈,小女年轻气盛得罪了公子,万望公子海涵!”
这样年轻的妈妈,少见。
沈燕三道:“妈妈莫怪罪小姐,这本是我先招惹的小姐。”
冯妈妈一脸赔笑道:“公子莫袒护她,我的女儿我了解,她一贯心高气傲,见不得世人的庸俗,身在红尘之中,又如何能逃脱得了世俗,何况一个青楼女子,本就是红尘中卖笑之人,就算是再孤高的傲气,也终有一天会被这个俗世所消磨殆尽。”
冯妈妈叹了口气,眼里有着说不出的落寞。
沈燕三道:“妈妈莫气馁,青楼女子却也写得诗篇称颂千年,做得将军流芳百世”
冯妈妈道:“公子,却叫我小妇人汗颜。公子来宜春院乃是寻欢,我让茹儿备的几样小菜,公子且来我香仪阁坐坐。”
沈燕三道:“如此就叨扰了。”
沈燕三瞥了一眼冰块,却见她秀眉紧锁,正一脸怨怒的瞪着他。
香仪阁在二楼的最里边,很是隐秘。
阁内陈设简单,一张八仙桌,四张雕花圆凳,一张檀木雕花床,挂着镶金边的床帘,靠窗边摆着一张女人的梳妆台,台上摆着一件镂空铜镜,铜镜旁摆着一个八宝匣子,里面想必摆满了女人的胭脂水粉。
桌上有四样小菜,一壶美酒。
沈燕三毫不客气,拿起酒壶自顾自喝了起来,是西域的葡萄酒,这让沈燕三有些错愕。
冰块仍旧冷冷的瞪着他,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的话,他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冯妈妈瞧了两人一眼,知趣的说道:“公子请慢用,我还有点事,我让茹儿陪陪公子。”
不等沈燕三作答,冯妈妈已飘出了香仪阁。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沈燕三感觉到屋子里的温度降了几分,他微微有了些紧张他又端起酒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沈燕三道:“你为什么对男人都这么冰冷?”他知道,有种女人天生就对男人反感。
冰块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沈燕三道:“那你的爹爹呢?他也是男人,他也不是好东西。”
冰块抬手又要掴沈燕三,可这次她没得逞,沈燕三不会被人连续打两次,尽管对方是女人,尽管沈燕三天生对女人没有丝毫的免疫力。
冰块放下了被沈燕三攥住的手,冷哼一声道:“我爹爹才不像你这种臭男人,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伤一个。”
沈燕三道:“所以你为了教训我这个臭男人才在酒里下了毒。”
冰块脸色煞白,惊诧道:“你...你怎么知道,我下的可是千日醉,这种毒无色无味的,你是如何察觉到得。”
沈燕三有嘻嘻的笑了一声,道:“因为我已经中毒了。”
沈燕三眼神变得飘忽起来,眼前也朦胧一片,冰块那张绝美的脸庞仿佛也似躲到了轻纱之后,变得不真切起来,隐隐约约他看到冯妈走了进来。
一间密室,五尺见方。密室墙壁都是用整块的花岗石打造而成,异常的牢固。室内的摆设跟香仪阁很像,一样的简单。
沈燕三揉了揉两鬓的太阳穴,他的头还有些隐隐作痛,,这种痛他很熟悉,因为他经常醉酒,因为这就是喝醉酒的后遗症,他有些疑惑。他试着运了运气,感觉气血通畅,并无中毒的迹象。
沈燕三的疑惑更甚了。
突然,密室的门打开了,走进来两个人。
却是一个女人,一个胖子。
“沈公子,想不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一个声音,软绵绵的传到沈燕三的耳朵里,痒痒的,沈燕三忍不住用手挠了挠。沈燕三并未搭理她,而是对着胖子说道:“想不到我沈燕三会劳驾到你亲自出马。”
胖子有些惊奇地问道:“你知道我?!难道在宜春院你已瞧出。”
沈燕三笑了笑道:“别人只道穷奇堂堂主“神算公子”诸葛临定是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却绝想不到竟是个脑满肥肠的胖子。”
胖子并未生气,反而笑着问道:“既然江湖上没有几人会认得出我,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识破我的。”
沈燕三道:“因为有个人认得你,而我恰恰有认识这个人,不但认识,而且关系很好。”
诸葛临道:“是鲁天。”
沈燕三道:“是。”
诸葛临道:“这我就不奇怪了,他曾经秘密为帮主在九龙帮总坛修建了一座密室,所以...”
沈燕三接口道:“所以见到过你并不奇怪,而且这个人过目不忘。”
诸葛临淡淡道:“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就算鲁天过目不忘,他怎么有兴致跟你提起我?”
沈燕三道:“很简单,因为你是“神算公子”,江湖有名的美男子,而却偏偏是个胖子。所以鲁天很好奇。而好奇心会挑起人们的探求欲。”
诸葛临道:“所以鲁天就问到了你,而你当然就会知道“神算公子”其实是个胖子。”
沈燕三并未否认。
诸葛临道:“这一点我倒是疏忽了。可是在宜春院你又是如何识破的,要知道天下的胖子多得是,而你并不认识我这个胖子。”
沈燕三道:“因为你虽然满身酒气,可你对着我说话的时候,我并未闻到你嘴里有酒味,一个装醉的胖子不能不引起我的怀疑。”
诸葛临道:“我不喜欢喝酒。”
沈燕三道:“你也不喜欢女人,所以你会来宜春院这种地方,只能说明这一切都只是个局,目的就是为了引我上钩。”
诸葛临道:“你明知是个局,为什么还要往里跳?”
沈燕三道:“因为两点。一,你们费这么大劲设这么个局,显然不是为了取我的性命,所以我不会死。二,好奇,我很好奇那块冰究竟是什么人,她为什么那么恨我?”
“这一点我可以回答你,因为你是个浪子。浪子身边总会招来很多的蜂蝶,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忍受男人身边有这么多的狂蜂浪蝶的。”冯妈妈以手掩口吃吃笑道,眼神里多了一丝暧昧。
沈燕三道:“你真是个懂情的女人,我有些喜欢你了。”
冯妈妈道:“你虽是个招人喜爱的男人,我却不敢喜欢你。说不定哪天你有了新的猎物我也会被你抛弃。可有人却偏偏喜欢你,喜欢你这浪子。”冯妈妈又露出一脸暧昧。
诸葛临轻轻地咳了一声,淡淡的说道:“沈燕三,你不仅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很有趣的人。”
沈燕三道:“你可别爱上我,我不喜欢男人。尤其是胖男人。”
诸葛临突然板着脸道:“你现在可以走了。”
沈燕三道:“可我还不想走,我还没见到我想见的人。”
诸葛临道:“她不会见你的。”
沈燕三道:“她一定会的。”
诸葛临道:“你就这么肯定?”
沈燕三道:“是的。你们还没告诉我你们要我办的事。”
诸葛临突然笑道:“你的确很聪明,怪不得老狐狸会看上你。”
沈燕三淡淡道:“那是因为你不够聪明。”
诸葛临一脸惨然。
诸葛临道:“你当真不出去了?”
沈燕三道:“是”
诸葛临道:“从此刻起,我不会再限制你的自由,倘若你想走了,你可以随时走掉。”
沈燕三道:“因为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反而成为了你们的累赘,是吗?”
没有人回答,因为胖子和女人都已经走出了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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