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夜

又到了每月一次的“受难日”。不亲身体验急诊夜班,是无法真正咀嚼出滋味的。

每次收到急诊排班表,就开始做思想准备了。到正日,那心情,好似有一场持续整夜的大考,而我,还没有准备好。所以白天,尽量早些完成必须的工作,空出的时间用来储备体能,相信我,这是十分必要的。

知我者,不会惊讶我为了这一夜要准备多少东西:热水瓶里泡一壶浓茶,小瓷盏,一本闲书,眼药水,助眠眼罩,些许零食和水果,洗漱的毛巾和牙具,一条薄毯,还有明日的工作计划。时钟转到4点58分,拎着大包小包,跺着2分钟的步子,到了急诊外科门口——on time!那扇门正张着血盆大口,等我入瓮哩。

桌面永远是凌乱的,显然疫情平复后,这里又恢复繁忙纷乱的情形。咦!换了新椅子!整体钢制,宽座加软垫,还有扶手和靠背。坐上甚是牢靠。脑补累瘫时,由站立位瞬间坠落,这把椅子当是接得住。

收作桌面清爽后,不安的心情也平复了。早早铺好床,并非是想立刻躺下,而是“一夜平安”起个好兆头。病人络绎而至,时钟随着病人进出的脚步,不断轮转。茶水、小食补充着红蓝条,疲劳度还是在一点点堆积,终于在11点达到第一次极限,可惜还有病患拍片未回。闭上眼睛,头向后靠,这就发现这把椅子的妙处——脑袋恰枕在靠背上缘,寻块软垫相衬,毫不膈应。希望这个病患快点检查回来,我便能早些为他诊治结束了;又估摸着怎么着也得要大半个小时吧,希望他再慢点,因为这时我已经合上眼,边思忖边浅浅缓缓睡着了。病患回归,见医生正襟危坐,闭目养神,随时候诊,自自然然的走进招呼。我的意识瞬间从虚无中拉回到灯光下,看报告时以双手握拳支撑下颌,同时掩饰擦口水的小动作。终于解决了问题,病人清零,抓紧时机躺一会儿,或许一闭眼再睁开就是天亮了。我想每个急诊人都存有这种侥幸吧。

狭小的行军床,勉强能伸展四肢,刚想敷个眼罩,“请问,隔壁动物咬伤门诊有医生吗?”我无奈的做了次仰卧起坐,只得庆幸没浪费眼罩。“是这样的,我2天前被家里养的小猫抓伤了,伤口就在这里,你瞧,”反正我没能在肉肉的手背找到所谓的“很深的”伤口。“小猫打过狂犬疫苗的,我当时怕打针,怕药物有毒副反应,就没来。结果这两天,脖子两边酸痛酸痛,医生你说会不会是狂犬症发作了呀?” 我耐心的做着自认为专业的解释。“医生,你确定肯定不是狂犬症发作吗?100%确定吗?”我被“100%确定”问怂了,“那就打疫苗吧。”“可是我又担心疫苗的副反应,大多不会发生是什么意思,大多数是多少?80%?90%?99%?”她的丈夫实在看不下去了,帮着交钱配药,最后连拉带拽的去打针,在拽出办公室那一刻,她还探出半个身形对我发问“医生,你告诉我嘛,100%确定我现在不是狂犬症发作吗?打了针到底有多少几率发生严重的药物副反应啊?啊??~~”不管是尾音,还是回音,在空荡的急诊区回响。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回答,是否经得起挑战和挑剔,如此这般,睡意和纠结的思绪在争夺主导权。坐在“铁王座”上1小时,终于头一歪,“电量不足,自动关机了。”

月上梧桐夜三更,静悄悄,阴阴冷,坐卧不宁到日升。医院进入日间模式,我起立活动下筋骨,洗漱毕,抓紧空档把自个儿病房里工作做起来,终于盼来接班侠,大包小包“转进另一个战区”,只是比来时蹒跚、目光略涣散,生命力又少了一晚。心情并未轻松多少,从此多了一个结,那针狂犬疫苗到底该不该打呀?

其实,每个医生都会有这样的纠结。但在急诊,所有决断都要快速做出,但在那种生理和心理都趋近“关机”的状态下,难保有“不是最佳的诊治”。病人承受造成的后果,显然是不可接受的。医生在燃烧生命的同时,时刻存在被追责的风险,这却又从何说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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