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W】Blumenstrauß

——Requiem aeternam dona eis,Domine,et lux perpetua luceat eis.

弗里德里希斯鲁的午后阳光总是和森林有非同寻常的默契,茂密的树叶间的缝隙投下光线,阳光也恰到好处的让本阴暗的森林深处蒙上了暗金色的光晕。

老人坐在轮椅上,靠在桌子上,安静的聆听着树林里的鸟鸣。

这几对鸟他都认识。本来是有七对,现在却只来了五对,带头的那只鸟是最后一个来的。它们可以去睡觉,起来时也不会觉得腰疼,老人这么想着,扶了扶头上的宽边低顶软帽。

对原本来自森林的俾斯麦来说,现在森林就是他最后的家。时至今日,他的夫人和朋友们相继辞世,他所爱的狗和马也全都死了,他对他的那些儿子或孙子也不太关心了。

他变得愈发沉默,这大概只是他自己的影子。

半年前他种在窗台上的矢车菊最后开了一次花,那之后便纷纷相继枯萎,为此他竟然久违地又大发雷霆,指责管家照顾不周,但过了两三天,那盆栽从窗台上消失之后,他便不再在意了。

他依旧保持着看报纸的习惯,却不再对上面的内容发表评论。今天的报纸头条是现任皇帝正在积极准备在亚洲的扩张。

俾斯麦没有叹息也没有皱眉,如同感情毫无波动一般,只是半闭上眼睛,持续的阅读对他来说变得吃力,通常他会在这里坐上一下午,却也只能看完一两分报纸,或是十几页书。

报纸的下一页,是一张柏林教堂的照片,他不熟悉这座建筑,那是他离开柏林后新完工的教堂。

那是现任皇帝为纪念他的爷爷修建的,去年恰逢这位昔日君主诞辰100周年的纪念,不过这位早已隐退多年的王爵,自然是不会在新皇帝的讲词中,以充满荣誉的先皇的下属被提及。

王爵早以没什么心思回应年轻气盛的固执皇帝,如今的他只是个体力衰弱的老头子,甚至不怎么喝酒,只在森林里找寻着困扰他少年时的许多问题的答案,却一无所获,只是保持着长久的沉思。

往日的友人要是看到这个吵闹的俾斯麦居然能够变得沉默,他们大概会觉得这是世间最奇妙的景象了。

老人向住宅的方向行去,两旁的景色缓慢的向后移动,一如他少年时骑着爱马在森林中缓慢散步时所见。

视线中的森林在消失,在世界上走了八十多个年头,他知道自己将走向生命的终点。

“您为何沉默?”

昏暗的灯光下,病床上的老皇帝虚弱地问,他的额头满是汗珠,数日的高烧几乎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

宰相站在门口,他拿着待批阅的文件,无言地注视着君主——他知道床上的老人已时日无多。“只需要签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就可以了,陛下。”他轻柔地说。

皇帝的神志比宰相想象的还要清楚些,他坚持称自己还有在文件上签全名的力气,只是他从床上支起身子的动作都显得吃力。

宰相扶皇帝躺下,君主不停的呼气,还连带着几声咳嗽。俾斯麦用手绢擦去君主头上变得更多的汗珠,他并未离去,而是坐在床塌边,静静地凝视着君主。

潜意识里宰相很清楚,这可能是他同这位老皇帝的最后一次单独相处。过去的日子里他同君主从来少不了争吵,他们从君主的亲王时期开始了争斗,一直到帝国成立。这位令他大伤脑筋的君主总有各种让俾斯麦感到痛恨的犹豫或是妇人之仁,虽然最终总以俾斯麦的胜利结束,可一旦想起之前的种种崩溃和暴怒,甚至是性命危险,他总会萌生退意——不过他的斗志总会恰到好处的再一次占上风。

也许是同俾斯麦想到了相同的事情,君主轻笑着说:“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当皇帝真不轻松。”

宰相回以一个轻微的苦笑:“陛下比奥地利人还难说服,甚至比法国人更厉害。”

君主的笑声被一阵咳嗽声打断,这令一旁的宰相不由得慌乱的拿来水杯,不停的轻拍君主的后背,皇帝糟糕的身体状况让他担忧地皱起眉头。他不是没想过这一次会同过去几次一样在数日的大病之后痊愈,只是这一次他不幸的预感尤为强烈。

停下咳嗽的君主忽然严肃地请求宰相能够辅佐他的孙子。他身患重病的儿子已时日无多,帝国的重担即将托付给年轻的威廉亲王,皇帝恳求宰相继续辅佐继任的皇帝。

“亲王殿下年轻时受的艰难对他是有助力的,他会是个勤恳的君王。”俾斯麦想把威廉扶回床上,却被对方抓住了双手。老人诚恳的目视着宰相,俾斯麦知道,听不到他的答应他是不会放心的。

宰相吻在皇帝微凉的手背上,一如多年前他就任时所做的。他就像那时候一样的热泪盈眶——却包含着完全不同的情感。“陛下,我曾发誓过效忠您的血统和德意志,您大可对此放心。”

威廉半闭上眼睛,在他重新躺回床上后他的眼神逐渐迷离,误把坐在病榻前的宰相当作威廉亲王。

忽然间,他用很低的声音说:“你一定要多接近俄国皇帝,同他争风斗气是不值得的。”

俾斯麦没有说话,只是紧闭嘴唇注视着意识涣散的皇帝。皇帝的状况很糟糕,这是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的,这让他的心里堵得慌,他的君主已经活得久到可以成为“活历史”的程度了,他曾开玩笑说连死神都拿皇帝没办法,可这位连死神都无法战胜的皇帝此时却即将走到人生的终点。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屋子里静得只听得到挂钟的摆声,君主从轻度昏迷中清醒过来,他看着床边的宰相,微笑着到:“别难过,俾斯麦,我会见到很多老朋友的,你需要我替你给他们问个好吗?”

“那就替我给罗恩带一句他真不该离开的那么早,他都没见识到之后十年里那帮跳梁小丑的嘴脸,有够好笑的。”俾斯麦皱起眉头。

威廉好气地抱怨:“他要是知道你只是为这事儿想他,可能要后悔做你的朋友了。”

已经坐了够久的,君主需要休息——无论下一次醒来是什么时候。俾斯麦如此想着,拿上签好字的公文,向皇帝告别,走到了门口。

“俾斯麦。”

皇帝提起声音叫住了宰相,俾斯麦的手停在门把手上,没有按下去。他转过身,看见床上的君主慈祥地微笑着,用力从床上撑起上半身,面向他的宰相。俾斯麦使劲眨眨眼睛,这场景给他的触动太大,此刻他只想用尽这短暂的时间把那暗黄色的灯光下的美好画面刻在心里。他的君王,在过往的岁月给了他无数推动的君主,威严又庄重的君主,此刻却如同一个亲切的老人。

“我们还会重逢。”微笑着的老皇帝如此说。

俾斯麦曾一直好奇,究竟是每次都会有人恰巧选中在雨天举行葬礼,还是真的上天有感知,在葬礼时落下大雨。

他有些不自在的坐在马车上,潮湿的天气让他身上的旧疾蠢蠢欲动,他身旁坐着用毯子盖住双腿的毛奇。马车跟随着送殡的队伍缓慢地前行着,送殡的队伍很长,在雾蒙蒙的天气里,他很难看清远处摆上了花圈的威廉皇帝的黑色棺椁。

马车走过了菩提树下大道,宰相听到后来传来一声并不清晰的喊声,那声音说:“雷曼来了!”

呼声打破了沉默,也把俾斯麦的意识扯进了无限的回忆。大道两旁菩提树的叶片在3月的冷风中摇曳,40年前的一切与今日相同,又大不相同。那些百姓是昔日的叛民,躺着的皇帝曾只是个饱受骂名的“霰弹亲王”。40年的风雨未曾改变这大道的样貌,周围的一切却早就悄然改变。那时仓皇出逃英国的亲王自然不曾设想过之后的命运,那时的所有人,包括俾斯麦自己,也都不会想到现在的样子。

而所有人的孰功孰过,最终只会成为他曾嘲笑着的饭后谈资。宰相的目光从队伍的两侧扫过去,这时他方才意识到,那些面孔中不再有他熟悉的人了,年近90的毛奇坐在他旁边,奥古斯老皇后待在家里。老皇帝躺在棺材里,新皇帝躺在宫里等待死期。

俾斯麦的胸口涌过一丝旧时代逝去的哀伤,他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少年时听过的葬礼上奏响的宗教乐曲。

数年来俾斯麦向来对天主教的那些东西不屑一顾,此刻的脑中浮现让他感觉有些不现实,他从来没真正相信过上帝,过去不会,现在也不会,但记忆中的高扬旋律和歌词盘旋在脑海中。

也许很难有什么比这管弦乐器和高音唱部的组合更适合这个场景的了,他想着,看着步行的队伍,任由脑中被记忆中并不熟悉的旋律填满。

Rex tremendae majestatis,

Qui salvandos salvas gratis,

Salve me, fons pietatis.

“主!请赐给他们永远的安息

并以永远的光辉照耀他们。”

站在君主墓碑前的俾斯麦,不知为何再次回想起了这段旋律,他烦躁地摇摇头。也许随着年龄人总会变得多愁善感,纵使一些无所谓的小事都能提起诸多感慨。

和歌曲里的殷切祝福不同,现实中与旧时普鲁士有关的连环都在消失,即便俾斯麦不曾相信过,可他自己作为最后的连环,在他的君主过世以后,也很快消失了。

他站在黑色的不知名玉石做成的墓碑前,这样的想法让他不经意露出了忧伤的神色。

大风吹起他的大衣,甚至差点吹飞他的帽子,他却无心遮挡,只是在墓碑前久久地沉默。他设想过很多自己来到这个地方的原因和情节,但这无疑是他完全想不到的那种。

时至今日他已不再是帝国宰相,墓园门口的马车在等着他,等着载他离开柏林,离开他工作了数十年的地方。

旧时光的逝去如此之快,远超他的想象,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自负与专横早已没了被忍让的余地时,他已经是被逐之臣。那个伪君子的新皇帝在任他远行前赐与他无上的荣耀,可俾斯麦很清楚,皇帝会毁了一切。

“陛下,您有想过这一切会变成这样吗。”

只有风声应答他。

老皇帝被和霍亨索伦的祖先们葬在一起,没有比这里更适合他身为普鲁士国王的骄傲的地方了。

王爵抚摸着墓碑上的石刻,他的手停留在皇帝的墓志铭上,与略显炎热的天气相反,墓碑触上去彻骨冰凉。

“这就像个诗人一样。”他忍不住自嘲道。

俾斯麦蹲下身子,把握在手中的三朵玫瑰放在黑色墓碑的前方的草地上。

他想起那天凌晨最后一次离开皇帝的卧室,在朝阳升起的光芒下,没人看到的小路上,眼泪顺着脸颊流下。那时他并没有试图阻拦泪水流下,而是任由他们宣泄自己的悲伤。

站在墓碑前的俾斯麦没有落泪,流泪既已挽回不了任何,也得不到任何,自不必再为这些左右太多。此刻他只深吸一口气,随后微笑道。

“我们终会重逢,陛下。”




他走在大理石铺成的砖石子路上。

路很长。

天上有稀散的云朵,金色的阳光照在他身上。

他听到远处有人歌唱,歌声高扬。

他手上攥着洁白的花束。

路边盛开着好看的五彩野花。

他不知道路的前方是什么。

眼前的模糊渐渐消散,他看到了路的尽头。

路的尽头站着很多人。

他不自觉加快了步伐,向那些人走去。

站在最前头的人是个留着浓密白胡须的老人。

老人伸开双臂,是想给他一个拥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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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也 不 知 道 我 在 写 啥

最后几行忽然开始意识流瞎打.总觉得其实没有那几行更合适

但那又是我好想见到的画面...灵感来源于以前看到的一张明信片的照片()

里面的歌词是莫扎特的安魂曲(

其中放了原文的那段选自“继抒咏-威严赫赫的君主”.

19世纪的欧洲君主葬礼应该不大会用安魂曲了吧,而且德国也不是天主教国家

以及相信我 宰相真的不信天主教 放这段纯粹是因为我矫情 我矫情

我不知道威廉葬在哪 也不知道他的墓志铭orz

写的最累的一篇.

打字bgm是莫老师的安魂曲和萨老师的安魂曲和弗里茨的长笛奏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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