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拉开帘子,眼前是上了水雾的窗子,见着有雪,推开窗子后才感觉到,冬天来的有多快,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之前碰触多摩美身体的那份记忆到现在还仍有余温,像是刚刚还在发生,燥热的情愫,影响着我,她的眼唇、透白的皮肤、带给我心脏的穿透力、她的声音......连同她的手抄诗,也似她,清冷又具有热情。不敢笃定,我那时升腾起的热情是否胜过了她的,但能做肯定的一点是,她的全部都是极致的。
对了,她的手抄诗,我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了,从她的诗里像是也能寻见我自己,我没想到我们会突然变得如此像。仿佛我从内部灌醉了我自己,是初次的熏陶,被逐渐诱使,有选择地甘心驱附于某个人,连同我的心事,心脏的波动频率,都被本子上她的字迹给网住了。
连仅能遮掩掉我半颗狼藉心脏的覆盖物也没有,卑微的句子无时无刻不攀附在我的神经上,统领着我。
这下麻烦了,担心着心脏是否会稍一加速就暴露得一干二净。
「我用火的十字在你的身体的白色地图上做标记。我的嘴巴像一只躲躲藏藏的蜘蛛;在你身上,在你身后,胆怯又渴望。」
她的字迹,她的指引,这是仅她能做到的事,还渗透着她的支配欲,我却想背负下什么。
「我想吃掉你的皮肤像吞下一整颗杏仁。」
是楼下短促的电话铃声敲醒了我沉沦在她字里行间的欲念,只稍作整理便下了楼,此刻,能感受到电话那头是谁,现在也没甚好思索的,只想向着那人奔去。
“樱,你在做什么呢”
一时失语,蛇被捏住七寸,挣扎不开的时候都会想些什么,还是同我一样只会发愣?
“我...我在看那本诗集”
暗哑晦涩的声音,哆哆嗦嗦的,糟糕了,这条蛇一定被捏住喉管的时间有点久了,连声音都紧张发麻起来了,可电话那端的人好像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只在低笑了几声之后停住,我一时真的紧张到头皮都冻结住了呼吸。
数着中间大概空白了五秒,间接着,我的血液同身体又找回了温度,多摩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只是,这次更多的,是占据着无力。
“西沼先生那边,说今天需要我,想要我晚些时候过去。可是...可是今天我有点不舒服,我本来都想拒绝他了,可是想到上一次,我又害怕了...我该怎么办啊,小樱”
就连最开始,最初相识的时候,她都是亲切得叫着我“樱”,后来我也想过,她之所以和别人不一样,是因为只有这个人,我才对她张开,而现在究竟是在多么恐惧的情况下,她叫着我小樱,和其他人一样。虽然也是亲和的称呼,但他人却不会亲密到我心底,她此刻的声音像是在无形之中四下张望寻求着什么,才会结下一层又一层的束缚给自己与他人隔离出一个安全封闭的空间。
我瞬时哑语,从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便想着我该如何去阻止,却无论如何也徘徊不进她那端求助的缺口。
她那儿的声音已经失去了温度,像是思索了一番接下来要说的话题的劣性,问出了我心底尚未发育从未抵达的答案。
——你今天愿意代替我去吗?
多摩美此刻幽柔的声线中仿佛还混合了我嗅觉记忆里她平时身体所携带的那种花香味,是静谧的女神此刻正在向我祈求同行吗,从遥远的圣地那端低低地通过电话传入我的耳膜,不想去承认,连我们的声音竟也不般配啊。
我听到了我快要蹦出心口的愿望,可以,当然,甚至为了你,我可以不要命。
还没开口,电话那端出现了忙音,我突然从梦幻中吃痛惊醒,她挂断了电话?是生气我的犹豫吗?那我呢,该怎么脱口?向她直接地表达吗?对,我要去见她,我要去替代她,应该和她说明白的,沾染上这人间不洁的不该是她这样美好的人。对,只要能解救她。
我脑子里涌现出了刚才看到的最后一首诗的结尾:
「一种由新伤口开启的清新,一如那古老的爱,无声穿过,湮没众人的永恒之境。」
不再犹豫,心中的高亢冲散了一直以来的焦虑,原来是这样,因为我爱她,这就是新开启的自我。在这自我下,人也好似变得浪漫了起来,挂下电话,匆匆上楼,随即拿过笔写下一张便签,塞入那本手抄诗集中。
原来我的心意是一般,却再也没有什么能同水無月与她相遇的那天可比拟的了,我的诞生出现原来只是为了她一个人。
惴惴不安却又翻涌的情绪为冻红的双手和身体烤着火,我完全不觉着冷。这一路上,都在被嗅觉记忆中清晰的那阵花香向前吸着。等到了下个路口,拐个弯,再打直走,就能看到那条使我兴奋的下坡小路了,顺道走下去,不出五分钟,就能看到多摩美家的院子了,花香将会愈来愈浓郁,变成有形的紫雾牢牢牵引我,我就快要见到她了。
与原本我所整理的开场白不同,来开门的并不是多摩美。曾听多摩美说过,现在唯一的亲人就只有父亲了,那眼前这位男子应该就是了,我虽不敢过多的打探她的家事,只是她想说时我听着罢了,不敢跨越,深怕问句等不到回答。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多摩美家中见到她的父亲。
年轻是第一眼的印象,远比那个禽兽西沼还要年轻,穿着桑染色的和服,儒雅带着点拘谨,我曾看到多摩美在纸条上写过他父亲的名字,感觉这人的性格应当也和他的名字一样纯粹,川纪流,这一定是个好男人吧,不然怎么会培养出多摩美这样优秀的女儿。
此时,多摩美已经从里面走出,站在一个与我有些远的距离停住,我就再也没去看她的父亲了,从冷峻的空气里,能嗅到的是与平常不一样气味的多摩美。
这时多摩美才开了口,还是原来那般软呢的声线,却添了丝我不清楚的语气,在父亲大人面前,毕竟还是个孩子,兴许着俏皮一点也是正常的吧,我便没有再多想。
“这位是我的朋友。樱,没关系的,进来吧。”
来时火热的情绪还温热着,此时此刻甚至也不曾消退。
“川纪,我...”
“只叫我多摩美就可以了,樱”
说完这句话,她示意了下我,便率先朝她卧室方向去了,我回头向她父亲鞠了个礼,也随着一同进了卧室。有点惊讶,哪怕算我一个外人在,多摩美刚才在她父亲面前并未有平常那样的仪态,回房时也没有看她父亲一眼,大概此刻正心焦着那通电话里头说的事而没有留神吧。
这是第四次,我走进多摩美的房间。我有点慌乱,不知道下一步动作,见我还没去她身边坐下,多摩美转身看向我,拍了拍她身旁的坐垫。
我此时样子一定难堪,略显僵硬地动作着,待坐下稳定了气息,我鼓足了半身勇气,从包里取出来那本诗集,紧张有,最多的还是害羞,我即将迎来新生的那一刻,只要她接过摊开书,她就能了然我的心意。我们将会在一起吗?在这个冬天,一定会。
她今天没有束发,细软的发丝在挨近我后扫过了我的指间,从我的手中接过去,却并没有要摊开的动作,只是放在了一边。接着,她拥住了我。
她身上的味道散开,那熟悉感又侵袭了我的鼻腔,她没有说话,脑袋埋在我的颈旁,有湿热的液体自某处落下来,皮肤能感受到,痛苦似流淌着的酸液要把人烫化,我想要打破这种状态,见不得我的天女继续在人间受苦了。
但掌握权从来不在我这,她问了我是否看完了那整本的诗集。自是如此,哪怕不懂得欣赏那些词藻,也该为这个人而去熟读,回答是肯定的,我甚至还自信地显摆着,我说我甚至能背诵出它们。拥住我的手紧了紧。
“我艰苦地战斗着,带着不时因目睹无变动的地球,而疲惫的眼睛归来”
她说完这句便没了下文,可我知道,这句还没结束,想必是想考考我的记性,便接着开口。
“但当你的笑声进入,它升上天空找我,为我打开所有生命之门”话音落,就听到她笑了。我想我似乎在黑暗中找到了连结她感情的绳索了,因为这首诗。
这场临时测验还没有结束,像是听见了我的心声,耐心地为我作答复。
“过去是,现在是,以后还是。我以不断变动的爱情之名,宣示纯真。死亡只不过是块遗忘的石头”
我开不了口了,这应该是手抄上并没有摘写的一首,可她不愿意等候我的不知所措消弭。
“倘若你对我的爱意逐渐消逝,我也将缓缓终止我的爱,如果你突然,将我遗忘就别来找我”
我们是在一起的。大概不只是我不正常,全世界都开始颠倒了,如果说这一句诗不能代表什么的话,那她为何在说完之后亲吻住了我呢。我想是的,我胜利了。
一吻过后,我们彼此埋首于对方脖颈旁,排除掉四周事物,独留嗅觉,猛吸了一大口,这次是由我来打破了安静。
"多摩美,我想知道你身上的味道"
"樱,是薰衣草的花香味"
宠溺地揉过我的发顶,在离开了我的肩膀,同我直视的目光相接后,稍犹豫了会,多摩美又接着说道,也是无望的爱。
我当时以为她同我一样,只是深爱着毫无希望的我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