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六给堂弟补课,他刚上初中。上课前我本以为没什么不妥,就像普通老师的上下课,我负责讲课,他负责接收知识。然而我错了,现实直接把我错懵了。眼前那个把二郎腿跨在书桌,歪七倒八地靠在椅背上的,是我接下来整个寒假的学生?然而,我又被他满嘴半英文脏话给吓到了,整个上课期间从未停止过的“fuck your mom”、“fuck you”,他沉浸在自己的英文世界里沾沾自喜,我只有满脸黑线。当我问他问题时,他从不正面回答,只轻轻地吐出:“so?”语调非常地道地轻轻上扬,像极了英剧里傲慢的女寡妇。
我真讨厌这样的人呀,我带着这样的心理上完了一个半小时的课程。一下课,我们俩都欢天喜地,他拿起手机打游戏,我想逃之夭夭却被我婶婶逮住,细细询问他儿子是否有救,如何拯救。我看着我婶子一脸无奈,又带着母亲的天然焦虑,只得官方敷衍:“xx他挺聪明的,只要好好学,成绩准能上去。”我说的简直是句废话,等于没说,现在的孩子,谁好好学不能学出点成绩?
但有时候,一些废话其实反而起到安慰的作用,我松了一口气,天知道堂弟一口一句的“fuck you”都是背后骂我婶婶的。
一年前的堂弟,没上初中前,不是现在这副模样。那时候我也给他上过课,他比我婶婶更照顾人,给我端茶倒水,一口一个姐姐,让背课文绝不马虎,单词规规矩矩地写在本子上,狗爬的字迹都带着老实的姿态。
中学究竟是怎样的一座魔法学校?好像再正常的少年人走进去,都会或多或少地染点中二毛病,至于我堂弟,颇有些病入膏肓的味道了。家长知道这事,却只会怪学校没教好,老师不尽责,孩子交了坏朋友。问题是一群中二少年中,到底是才是真正的坏朋友?怕是所有家长都会指着对方的孩子推卸责任吧。
这让我想起了更小的时候,堂弟说脏话,我妈劝我婶婶得注意,我婶婶不以为意,认为小孩子懂什么,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父母尚且可以如此坦然地对待孩子这般言论行为,至于把责任归咎到他人身上显然也是驾轻就熟了。
倘若发展到更为严重的校园暴力,暴力者的父母无一不觉得这不过是是少年人之间的小打小闹,无伤大雅,我的孩子本质上还是个好孩子,青春期,全都是青春期作祟,青春期过了就好。殊不知,这样的青春期,对于被暴力者来说,是无尽的地狱,很多时候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而那些施暴的孩子,少数捱过“青春期”,度过少年维特式的苦恼,走上正轨,而大多数,过早地踏入社会,成为贬义上的“社会青年”。短短的两三年,变化却比得上沧海桑田。
我有时候挺庆幸自己,学生时代一路走来,遇到的都是好老师,周围和气的同学,大家都有点想法,除了少年人对一些朦胧爱恋的憧憬,一路平平静静地走到青年时代,一分一毫都没有多余。
大约是二十多岁的时候,佛系人生从网络发端,无孔不入地侵入生活的方方面面,我才不得不承认,原来青年和中年不过一箭之距,我走在中间不甚宽阔的路上,回首望着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有欣慰,也有遗憾。我庆幸自己从来没有站在施暴者的位置,也心有余悸地为自己平静的六年中学时代感到劫后余生。
我向我小学同学吐槽我堂弟,两人顺便追忆起中小学时代,无尽地感慨,朋友走到今天,昔日的同学所剩无几。我们俩就着几点稀疏的星光,喝着奶茶走在冬日的街道。也不知话题说到了哪里,她跟我说起她对一些过往的人的忏悔。
我心里一怔,怎么会呢,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幽默乐观,还能对不起谁?
她谈起小学时的一些往事,从一次我没有参加的小学同学会谈起。有趣的是,这起同学会的发起者是当时算得上被暴力的女同学发起的。那个女同学,我至今印象深刻,记得她偷过她父亲的钱包给全班同学买礼物,被他父亲追到学校痛骂一顿,全班同学手里捏着她的礼物,吃瓜似的津津乐道。十岁出头的孩子,就像是看戏耍的观客,哪里热闹往哪儿钻,同情怜悯除了对小动物和电视里的弱者,生活中其实少得可怜。
那个女同学据说是小时候生了一场病,病后身子瘦得像竹竿,双目凸出,总之,她总有被欺负的“理由”。我自认为我并未参与过欺负她的任何行动,但我也不喜欢她,大概她满嘴谎言,当时我并不认为她的谎言只不过是为得到一些朋友。现在想来,每个曾经旁观过校园霸凌的人,哪怕从未真正的欺负她,仍旧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我们太善于自我感动,觉得没有参与欺凌,便是善莫大焉。但倘若以青年时代健全的人格回到过去,去对待校园霸凌,我是不是会挺身而出呢?答案很明确,我不会。我也害怕被暴力。如果说少年期的旁观心态不过是为了猎奇,而青年时代的旁观,却是为了保护自我。
我不知道那个曾经被欺凌的女生抱着怎样的心态组织这次同学会,但时间已过,当时做出的选择和行为,都无法挽回,照片里的她言笑晏晏,凝刻在十多岁时的苦楚谁也无法体会。
二十多岁,九零不太后,看着新成长起来的一代,开始追忆往昔并不峥嵘的岁月,学着佛系参禅。想来十几岁的年龄,所有的霸凌行为,极少数是因为与生俱来的恶,大半还是为了少许的“与众不同”,想来极为可笑,却是真真实实存在每个人的内心。也许至今都无法理解当时的自己,又蠢又坏,还沾沾自得。
然而时代在进步,那些中二时期的坏毛病仍旧喧嚣肆虐。我想起小叔对着堂弟说的话:“你再不好好学习,以后有你后悔的!”
听起来老生常谈,也无所谓正确与否,只是每个人啊,都要为自己的年少轻狂担责。
九零不太后正在走往中年的路上,还没有资格谈起中老年生活,也许人类自以为是聪明,将会在老年以后,叹恨中年轻狂,而在归西的一刹那,又会埋怨老年的糊涂。
我只是希望,那些往二十多岁走来的少年,眼光能再放长一些,也不必一眼望到底,只是在二十多岁时,不必为了自己挥霍的光阴,伤害过的人事而在午夜梦回时有所懊恼,有所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