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记事【二】

我们开了很久，看到了那个熟悉的A#加油站，吴生下车去便利店买水，我靠在车边百无聊赖，空气里有92号汽油的味道，腻腻的，像是铁锈的味道，又像是，血的腥味。那是我嘴里的血腥味，我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吐掉了嘴里的口香糖，心里暗暗骂了句shit，看到吴生拎着两箱水从便利店里走了出来。他略有些黝黑的手臂上青筋暴露，我侧身看他，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我有些想抱他，闻闻他身上的味道，便搂着他的腰，哄他背我。吴生觉得有些好笑，这是几年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喜欢玩的把戏，小孩子的心性，被他背着像是回到了出生之前，母亲的子宫。他转过身，将我拦腰抱起，掂了掂，认真的说：“比以前重了不少。”我懒的理他，翻了个白眼，吴生又笑了起来，把我放到了车顶，自己也坐了上来。海上的星空格外的蓝，仿佛能透过眼前的蔚蓝看到无尽的宇宙，透着未知的寂寥，我看着远方清晰的银河，感到内心没由来的空旷伤感，仿佛内心有个深渊，如何都填不满。我伸手握住吴生的手，他掌心传来的湿热温度顺着我微张的毛孔流淌入我的血液，顺而流到我的心脏。吴生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失落，他总是能如此敏感的感受到我的情绪，他总是能如此理所应当的接受我没由来的所有情感起伏。“已经很久了，时间过的真快。”我没头没脑的说着，“嗯。”吴生轻声回应，我的后半句没有说出口，“一切会永远这样吗？”我在内心问自己，又好像是问这片星空，问这无法预知的广阔宇宙，有些无助，有些彷徨。

“你还会回去吗？”我没头没脑的问，吴生回头看我，挑了挑眉，我那一贯疏离洒脱的情人，眉眼间染上了愁思，“我知道你一直都没有放弃过这个念头，你也不该放弃，吴生，我想再问你一次，你还会回去吗？”吴生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紧张，“我回去了，咖啡店怎么办，白天露米在家谁照顾。”吴生自顾自的说着，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英俊的孩子。“你知道这一切都有办法解决的，只要你决定回去，这一切我们都可以安排好的。你的教授上星期又打电话过来问我，他很希望你回去，过去的事情这么久了，他觉得你也是时候重新去做你真正应该做的事情了。”我摩挲着吴生的手，缓慢的说着，我不想逼迫他，他不必急着做决定，我只是想告诉他，他的朋友们依然想念他，希望他回去，可是无论他怎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他。“李素，你知道我回去意味着什么吗？”吴生看着我的眼睛，想从我这里看出些什么，我有些不解，摇了摇头，“那意味着你一年中将会有很长的时间和我分开，你舍得吗？”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像个小孩子一样倔强的看着我，我怎么会没想过呢，我也不舍得离开他啊，可是吴生这样光芒四射的人应该去拥有更广阔的天地，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一如他给我的自由，“我怎么会舍得你离开我，我们从认识以来，从来没有长久的分开过，可是吴生，我爱你，我希望你快乐，我希望你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做你想做的事情，只有这样，和你在一起我才会真正的快乐。”吴生倾身靠向我，他的下巴放在我的肩上，尖尖的，好像刻在我的骨缝里。我靠着他的头，望向远方的星空，那遥远的地方，耀眼又迷人。

第二天早上，吴生起了个大早，他收拾好包准备去教授那，我赖在被窝里看他，吴生催了我很久，终究是把我从被窝里揪了出来。“今天你一定要陪我一起去。”我挂在他身上点头如捣蒜。我没告诉他，我不忍他离开，企图躲在被子里，如同鸵鸟一样，埋住了我的脑袋就什么都没发生。

教授再次看到吴生的时候，激动的如同分别许久的老父亲终于又见到了自己在外流浪许久的叛逆中二青年，身边还带着一个不知从哪拐来古怪少女，放空的坐在他们旁边。吴生和教授的对话听起来很复杂，模模糊糊有听到很多名字，很多地方，我插不上话，中间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吴生听着我蹩脚的借口，掐了掐我的手肘，正好掐中了我的麻经，眼角流了几滴泪，看起来像是不舍恋人离去的怨妇，我瞪了吴生一眼，走了出去，想着回家再说。

我穿着小皮鞋咯噔咯噔的走在狭长的走廊里，这里我之前来过一次，那一次吴生带着一箱收拾好的行李，我跟在他身边，牵着他冰冷的手，那是吴生沉默最久的日子，也是他少数借酒消愁的日子，那阵子他的亲吻也总带着伏特加的味道，还有粘稠的醉意，我也连带着尝了几个星期的伏特加，直到最后两个人都有点上瘾，为了喝到正宗的的伏特加跑去俄罗斯呆了一个月。直到现在想起那时的吴生，也依旧让人心疼。我希望他重回探险队，又满心不舍，我胡乱的想着，脑子里有上千幕的情景剧，全是爱人之间的离别殇情，做作之极。

我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数着秋日的落叶，脑子里嗡嗡作响，上锈齿轮的机械声，拉扯着我的神经，血液缓慢的流动，经过因缺氧而无法正常转动的大脑，沉重的压在我的血管壁上，粘稠，滞缓。我摇了摇脑袋想，我该加机油了。抬头望向天空，视野里是五彩的霓虹灯不停闪烁，连绵的细雨和阴霾的天空，我的世界在召唤我了吗？该死，吴生到底在和教授说些什么，怎么还不出来。我移动着僵硬的四肢，去找吴生，来门口，正碰到吴生推门出来，他脸上带着笑容，看到我的样子，连忙抱住我，摸了摸我冰冷的手，“我们赶快回家。”我身体的全部重量倚靠在他身上，眼前是电子屏的错乱显示，该死，看不清我心爱的吴生的样子。

吴生开着车一路疾驰，回到家，我连上了机械电线躺在吴生怀里，叹了口气。吴生摸着我的头说，“你这样我怎么放心离开。”“我没事，今天只是额外的有点不舒服。感觉我的母星在召唤我了而已。”我半开玩笑，后背的电流在乱窜。“你和教授都聊了些什么，这么久。”“教授近期准备带团队去狮城，在那边发现了一个陨石天坑，对我们的研究可能有很大帮助。”听到陨石，我的脑袋里又是一阵子电流的声音，“你们什么时候变天文学了？”“据说这块陨石里可能包含一种放射性的新物质对教授的时空研究有很大帮助。”吴生说着又帮我接上了脖子后面的连接线，机械油顺着透明管流入我的身，我看着看着就沉沉睡去，我需要休眠了。

我睡了很久，在梦里呆了很久，吴生站在高塔上，我拿着枪踉踉跄跄的奔向他，想告诉他我很害怕。可是吴生推开了我，从高塔上一跃而下，消失在彩色的霓虹灯里，我喊着吴生的名字从梦中惊醒，扯下机械线，慌张的去寻找他，终于在院子里看到他。透过落地窗，我看到他和露米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盛京的阳光总是如此美丽，尤其当他照耀在吴生身上的时候，显得吴生美丽又遥远。我走到吴生身边，吴生在看狮城的地图。我扯了扯他的夹克，把他手里的地图打到一边，要往他怀里钻。吴生金色的头发晃了我的眼，身上有番茄酱的味道，他刚刚肯定吃热狗了。吴生伸手捞了捞我，露米被挤到一旁，喵喵叫了几声，跑开了。“李素你弄痒我了。”吴生笑着看我在椅子上挤来挤去，“小猫咪，你要干嘛？”说着吴生又用手来撩我的头发，把我的眼睛露出来。“小脏狗，你瞒着我偷吃冰箱里剩下的最后一个热狗。”我张牙舞爪的望向他。“哈哈，那今晚我们再去一趟飞鹰，我买一打给你。”“我不要，我就要这个在垃圾桶里捡来的。”“那我就去把飞鹰的每个垃圾桶都翻遍，找一个给你好不好。”“好！”吴生把我拉上他的背，要带我去开他那辆老爷车。

那辆老旧的悍马我忘了是什么时候买的了，吴生一脚油门下去，它发出轰鸣声，载着我们两个越过洒水的草坪来到路上。路两边是高耸的梧桐树，悍马的推背感让我想吐，伸手推搡了吴生一下。道路两边的景色不断的变幻着，“我们上次去的时候是冬天，到不知道这里的花这么美。”我把头微微探出了窗外，“这些花我都没见过。”“别探头！”“知道啦，你别这么凶嘛。”“你这样太不安全。”“昂。”我无聊的摆弄手里的胶卷相机，“我忘了带蓝调的胶卷了。飞鹰的森林最适合蓝调了。”

我侧过来把镜头对着吴生，透过取景框看他，我们仿佛不在一个世纪，而是相隔时空的恋人。想到这里我的头又有点疼了，我分不清是电流的窜动还是情绪的变换。

车窗外，视野里的针叶林变得越来越密集，空气里都是木质的香味，路边闪过的界碑告诉我，我们已经到飞鹰了。“吴生，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飞鹰吗？”“为什么？”“因为这里很像我的家乡，只不过这里满山的针叶林不是投影。”“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搬来这里。”“不要，这里一年四季都太冷了，经常来看看就好。”吴生没有再问下去，每每在这里，我们会默契的沉默，虽然我的心里翻涌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