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长期熬夜的习惯，老李每天都很晚才睡，上了床还要看书刷手机，而每天早起也是长期敬业养成的习惯，但随着年纪的增加，晚睡早起使他深感精神不足，因此中午必须小憩半小时左右，下午才有精神。
这天午休醒来，正是下午3点，睁眼看窗外阴云密布，细雨飘飘，楼下飘来邓丽君唱的《千言万语》：
"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它围绕着我。我每天都在祈祷，快赶走爱的寂寞。那天起，你对我说：永远地你爱着我。千言和万语随浮云掠过......"
《千言万语》这首歌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在被窝里捧着短波收音机收听“敌台”才能听到的靡靡之音，描写的是一个人对“信誓旦旦”的爱情誓言的心理感受。以前说过的话、发过的誓一箩筐，到头来留下的只有自己的愁绪和悲伤。
这首歌当初被很多歌迷们喜欢，为什么？因为它的歌词和旋律是每个人必有的情感描述——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它围绕着我。
老李活了一大把年纪，没有谁曾对他发过爱情誓言，却是他曾对数不清的女子发过，他现在听到这首歌，之所以在内心泛起涟漪，是发自内心的一种莫名的歉意和遗憾。
上世纪70年，他初中毕业，刚满16岁，在市委组织部工作的妈妈走后门让他在市电讯局成为一名报务员。那时这是人人羡慕的好工作，首先不用“上山下乡”当知青，其次电讯局是军管单位，受军分区的直接领导，在入党、进步方面得天独厚，从中学毕业就能进电讯局的年轻人，除了有良好的家庭背景，在身高体貌上都有特别要求。
到单位报到的那天，负责人事安排的副局长钟莉英问他，“小李，维修处和报务处都需要人，维修处都是清一色的男子汉，在那里可以学到技术，但工作很辛苦，学习任务繁重；报务处工作虽然需要细心、严守秘密、上运转班，但工作比较轻松，有规律，有利于进步，而且美女扎堆，很多年轻人都喜欢到那里工作，但是报务处只有一个名额，这回招进单位的几个新人都争着进去，如果让你选择，你希望在那个处工作？”
“维修处。”他毫不犹豫地说。
报务班也叫“机要班”，里面的工作人员不是党员，也是入党积极分子，在那个重政治、轻技术、人人想进步的年代，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可是小李却毅然决然选择了。
“为什么？”
“在哪个岗位都可以把工作做好，把机会留给大家吧！”
“真会为别人着想，”钟莉英笑着说，“是心里话吗，还是别人教你这么说的？”
“是我妈教的......”小李脸一红，如实回答。
小李的回答给了钟莉英一个好印象，她认为这个年轻人踏实、稳重、可靠，还有点呆萌可爱，不由暗自喜欢这个比他小十岁的年轻人，就把他安排在自己分管的报务处。
小李的妈妈一贯要求孩子们求上进，早入党，早提干，早日做革命事业接班人，听到这个消息很是高兴，把正在下蛋的大母鸡宰了，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庆贺。小李晚上也用被子蒙着头，打开半导体短波收音机，调到“澳洲广播电台”，收听邓丽君的歌曲，这天播放的正是邓丽君唱的《千言万语》。
此时的他，和千百万年轻人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偷听这不该听的“靡靡之音”，虽然收音机里传出的歌声被沙沙的电讯杂音严重干扰，但仍不能影响他们的浓厚兴致。与听得耳朵起茧、慷慨激昂、高高在上的红色歌曲不一样的是，邓丽君的演唱从来都不是超尘脱俗的，相反，邓丽君的歌曲非常市井化，甚至世俗化，用非常纯净的声音演唱着非常世俗的题材，娓娓道来，如倾如诉，直达人们的心底，唤醒了人的真实情感，震撼着一代人的心灵。
在钟莉英无微不至的关心和言传身教下，短短两年时间，小李的业务水平和政治觉悟都有了很大进步，不仅成了局里的业务能手，还成了预备党员，被局里保送到邮电大学进行学历教育。正值人生青春感情萌动期的他，打心里感激这位对自己情有独钟的大姐，更是对这位成熟的女人充满了爱慕。
生活的历练造就了钟莉英的独特风韵。岁月犹如流水，荡涤去的是张扬的光芒和起落的尘埃，留下的洞察世情后不动声色的冰雪聪明。从她容优雅沉稳的举止中，不经意地散发出成熟女人特有的性感和芬芳，这是一种由内到外散发的芬芳，从心灵深处源源溢出，香远益清。
大学即将毕业的最后一个学期，钟莉英到学校看望她，他们就这样自然而然地相爱了。
回到市电讯局后，有大学学历和党籍“双学历”的小李成了局里的重点培养对象，很快被提拔为报务处处长。
这颗耀眼的新星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更是单位里众多美女的追求对象，就连被小青年们捧为女神的局办公室秘书局花刘颖也对他另眼相看。刘颖的父亲是市委副书记，老伴知道女儿的心事后，找到小李的母亲将这事说了，两人一拍即合，看好并准备大力促成这段美好姻缘，频频为他们创造见面机会，可是看得出，这事只是剃头的挑子 —— 一头热，尽管刘颖每次和小李在一起总是眉目传情，频频示好，可小李就像个木头人没有什么反应。以至于小李两次被母亲拉到医院看心理医生。
然而好景不长，小李和钟莉英的姐弟恋很快被人们发觉，他们抵挡不了上级领导、双方父母的反对和周围人们的怪异眼光，钟莉英调回原籍，在外省的家乡跟一个追求她多年的外籍同学举行了婚礼；小李则趁部队需要通讯兵到市电讯局抽调人，报名参军去了......
一首歌，记录了人的一段情感，往后许多年，每当听到这首歌，都会勾起他对过往的美好回忆，尽管带着忧伤和失落，内心仍是无怨无悔的。
想起往事，忧从中来，何以解忧？有的人以哭，有的人以酒，而老李的习惯，无论是在烦恼还是高兴时，总是拿起自己喜爱的乐器狂奏一顿。
唯有自己演奏的乐曲，才能契合他的思想感情。
他下床洗把脸，从墙上挂着的一排单簧管、箫、尺八等管乐器中拿了一支尺八，来到客厅打开音响设备，选定《千言万语》伴奏曲目，调好音量，跟着节拍吹起来......
尺八音色苍凉辽阔，粗放如行云流星，细密若莺啭燕语，表达空灵、恬静、凄美的意境寻幽入微，老李的思绪也跟随自己的箫声飘向天外，渐行渐远......
“吵死了，吵死了！开音响还呜呜哇哇吹笛子，头都要爆炸啦！”
李颖一声断喝，把老李从云端拉回尘埃。
老李赶紧放下尺八，关闭音响，悻悻走到茶几旁，烧水沏茶，以茶代酒，自斟自酌自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