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4月2日下午6时，跨江大桥中部路段突然坍塌，目前已造成四起追尾事故，一辆公交车掉入江中，营救工作正在有序开展……”
突如其来的失重让万栎以为自己正在坐过山车，手麻酥酥的像触电了一样，手机也因脱力被摔在地上，一股大力将身体向后拉扯，耳边是同车人惊恐地尖叫，而万栎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一秒，或者连一秒都没到，失重的感觉停了，但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一股巨大的冲力又将她包裹，眼前一黑，她只能感受到身体各处因撞击而产生的疼痛。
快要死了吗？好疼……好累……就算这样，它也还不打算出现吗……
再次有意识时，万栎惊诧于自己居然还活着，刚刚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让她以为只是做了一场梦，可是一呼一吸间由胸腔传来的撕裂感又代表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万栎费力地转了转眼珠，才发现自己被包裹在一个透明的球里，球将水隔开，为她营造了一个不那么窒息的空间。
“是你吗？”万栎在脑海里呼唤，却没有人回答。
算了，是它又能如何呢？它一直回避我，肯定是不愿意露面的……
疼痛抽走了万栎最后一丝意识，因此她也没能看到在她闭眼后，包裹她的那颗球泛出了耀眼的金光。
（二）
万栎上初二时有过一段神奇的经历。
那时候，爸爸的公司还没现在这么忙，他可以每天接万栎回家。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万栎也和往常一样坐上爸爸的车，只不过这次她选择坐在后座，理由仅仅是因为前排的位置令她晕车。然而变故就发生在爸爸准备将车停入车库的时候。不知道万栎想到了什么，她趁着爸爸去开车库门的时候打开车门下了车，当万栎站在车门旁拽书包时，回来的爸爸松开了手刹，车开始慢慢往前溜。
万栎看着车轮一点点碾上她的脚，但她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咙，喊不出来，也动不了。怎么办，怎么办？恨就恨现在脑子太过活跃，她甚至想象到了以后坐轮椅的模样。
“吱——”
万栎暗自庆幸刹车刹得及时，可低头看时，却发现轮胎早已经压在了她的脚上。怎么会不疼呢？她小心翼翼地抬了抬脚，令她惊讶的是，好像有一层柔软但坚韧的东西隔开了脚和车轮。这是什么东西？万栎又碰了碰，像果冻一样，有点可爱。
“栎栎，怎么样？”爸爸的声音传来，很冷静，并没有因为刚刚的状况而动摇半分。
“嗯，没事，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帮我挡住了轮胎，感觉没有被压上……”万栎还想蹲下来用手摸摸那里，但爸爸打断了她的动作。
“哦，没事就好，赶紧回家吧……一天天工作上的事情就够忙了，回家也不能让人放松。”虽然爸爸的声音很小，但她还是听见了，本来很庆幸的心情突然就变得沉闷起来。
所以万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还有些刻意地遗忘。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梦里总会出现一团金色的光。
当然，一开始万栎并没有注意到它，只不过后来出现的次数多了，她就再很难视而不见了。
“喂，你是谁？”万栎发现当她注意到光球时，她可以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
“你为什么老是出现在我的梦里？”
光球安静地停在那里，没有回应。
“你是那天在车轮下面的东西吗？像果冻一样的那个东西？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吗？……你再不说话的话我可就叫你果冻了啊。”
“……”
“你总是不说话就会显得我很话多诶。”
“那你老出现在我的梦里是要让我报恩吗？”
“……”，光球仍旧没有回应，然后一点一点地消散于周围光怪陆离的梦中。
第二天、第三天仍是如此。直到第四天，万栎终于受不了了。
“行了行了，我不问你的事情了，你再别逃了。”
光球闪了闪，像是同意。
“其实，我真的很感谢你能进入我的梦，不管是什么原因。”万栎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很想有个人能陪我聊聊天，可我却不知道该对谁说。学校里的朋友们都很好，只是我总觉得和她们之间隔着些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你就这么放心呢。”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家并没有看上去那样幸福，爸爸妈妈总是在表演出他们很恩爱、他们很爱我的样子，可是真的爱是能感受的到的，他们实在是太假了。”
“……”光球又闪了闪，接着从它身上溢出了温暖的光芒，这些光芒不知不觉间就驱散了隐藏在梦境里的黑暗。
“你不用安慰我啦，我都已经习惯了。只是最近，妈妈就要生妹妹了，爸爸也不来接我回家了，我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人……本来我得到的爱就没有多少，可现在还要分给妹妹，周围的人也都说他们有了妹妹就不会爱我了，我其实想过……妹妹如果能死于胎中就好了，我甚至还查了相关资料……这种感觉真的太难受了，我讨厌我自己，我讨厌这个家！”万栎越说越委屈，她把自己蜷成一团，将头深深地埋进双膝之间，小声地啜泣着。
“……不要难过。”像是从来没有说过话一样，这个声音虚弱而又粗糙，但万栎能感觉到它对自己的温柔和耐心。
“呜呜呜呜……”她像是得到了许可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
“你，嗝，原来，嗝，会说话啊？嗝。”
“……嗯。”光球闪了闪，它的光芒好像比之前黯淡了许多，“不要想了，睡吧。”
万栎以为这天过后光球会和她变得亲密起来，毕竟它知道了自己最隐秘的一面，可是接连一周光球都没有进入她的梦。
“你怎么了？为什么这几天都没来找我？”终于在第八天光球回来了。
“……”光球回到了之前不说话的状态。
“我还以为我们的关系变亲密了呢，原来不是啊……不过这样也好，我说你听，你也不会把我的秘密告诉别人。”万栎最大的特点就是非常会自我宽慰，“但是，你下次离开的时候可以给我说一声吗？我最讨厌没有期限的等待了。”
“……”光球仍然没有反应。
“那我就当你默认喽！”
于是，每天晚上在梦里相见成了万栎和光球的一个约定。
这样的见面大概持续了三个月之久，直到有一天，万栎问它：“我这么自私，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本来已经开始学着和万栎交流的光球此时却突然沉默起来。
“难不成像古早言情小说写得那样，我是你上辈子重要的人？”万栎没有眼力见地继续打趣。
光球闪了闪便隐没在了黑暗里。
“你要去哪里？”她看着光球逐渐透明的影子心里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根本来不及抓住光球，当光球消失后，她也被周围的梦迅速吞没。
之后光球再也没有进入万栎的梦，万栎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哪句话才让它这样不告而别，她试了很多办法，光球都没有出现，可她不甘心。在等待的时光里，万栎才发现，原来每次见面都是光球主导，她不知道它的名字，不知道它来自哪里，所以当它主动消失后，她也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它。万栎不是没有埋怨过，她将自己的秘密全盘托出，换来的却是回避，只不过这些埋怨，在漫长的时光里全都化作了思念。
但万栎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会因这样的状况再次见面。
（三）
黑暗，是融入其中连自己都会化身为一部分的黑色，连睁开眼睛的感觉都变得模糊，什么声音都听不见，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声，什么都没有。
因此，那团光的出现才显得如此耀眼。
“你不能在这里呆太久。”从光球里发出了声音，和三年前相比，不再那么干哑和虚弱。
“果然是你救了我。”万栎顿了顿，“谢谢。”
“不是我救了你，是你自己。”
“您这话说得，难不成我还有什么自己都没发现的超能力？”万栎有些阴阳怪气地讽刺，但她发现这样并不能让她好受一些。
“……”光球闪了闪，似是有些心虚，它开始解释，“我本来已经没有什么力量了，正因为你和你妹妹之间的爱，我才可以救你出来……但救你已经耗去了太多的能量，我已经没办法保证你在这里的安全，如果继续呆下去，你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那也挺好的呀。出去之后除了妹妹还有谁会等我？你不告而别了，爸爸妈妈要离婚了，好朋友转学了，大家都会散的，我只不过是早走了一会。”万栎控制不住自己，好像把这些伤疤揭开，受伤得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不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话多？你做什么什么时候需要向我解释？”
“……你不要这样。”
“……”万栎不说话了，“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是觉得我太烦了吗？”
“……”这回又轮到光球不说话了。
“这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告诉我我才可以改呀。”
“我……唉，等你醒来，我再告诉你好不好？到时候，你问什么我都会说。”
“骗人。”万栎有些委屈，“等我醒了你又会不见，你又要躲着我了。”
“不会，我不会逃了。”光球的光慢慢氤氲过来，像是拥抱，又像是轻抚。
“……那我就再信你一次，真的不可以骗我。”
“好，我们约定。”
万栎的意识波动渐渐平静下来，光球看着重新归于寂静的黑暗，叹了口气，接着它周围的光就像是接触不好一样闪烁起来。
“时间果然不多了……”
……
“醒了！医生，医生，23床的病人醒了！”
万栎刚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身体完全不是自己的，周围也一片乱糟糟，脑子里被各种叫喊声、脚步声、车轱辘摩擦地面的声音所充斥，她有些恍惚。
“姐姐。”小拇指被轻轻拽住，奶声奶气的语调让她稍微有了些还活着的实感。她偏过头，发现妹妹那张肉嘟嘟的小脸此时哭成了个小花猫。
“不要哭，姐姐这不是醒过来了吗。”她想笑一笑，却一不小心扯到伤口，结果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哇——”妹妹被吓到，哭得更大声了，鼻涕眼泪口水抹了万栎一手。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你妹妹太吵了，我先抱她走了，下个探视时间我再过来。”妈妈抱起妹妹，高跟鞋的“嗒嗒”声踏进了万栎的心里。
“爸爸呢……”她甚至连话都还没有问出口，妈妈的背影就消失在了视线之外。
万栎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她这次出事故一定让爸爸妈妈费心了吧，他们又会觉得自己不省心了。
在重症监护室的日子总是浑浑噩噩，已经数不清是第几个夜晚，总是醒着的时候少睡着的时候多，但每次睡觉就像是陷入了昏迷，根本没有机会去见光球，或者是光球根本没来见她。
终于，转普通病房的日子来了。
“姐姐！”小可爱妹妹破门而入，跌跌撞撞地就往万栎怀里扑。
“星星，慢点。”万栎稳稳地扶住了万星星，将她抱上了床。
“嘿嘿～”万星星坐在床边晃着脑袋甩着脚丫，讨巧卖乖，“姐姐，今天爸爸妈妈都不在，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看着星星一副“这个秘密非常重要”的严肃表情，万栎被逗乐了：“好呀，你说，姐姐一定认真听，替你保守秘密！”
“姐姐在人很少的那个房间里睡觉的时候，一直有个发光的东西在你头顶绕呀绕呀，本来医生叔叔对妈妈说让她回家准备准备呢，然后你就睡醒啦！”
“发光的东西？”万栎一怔。
“是呀，不过你睡醒之后那个东西也不见了，星星怎么找都找不着。”
“我们星星可真棒，这个秘密对姐姐来说非常重要呢。”万栎摸摸星星的脑袋，心思早已经千回百转。
……
一进入深度睡眠，万栎立马感觉到了光球的存在：“你来了。”
“嗯。”
光球回答完，万栎没有立即提问，于是空气中不知怎么弥漫着一些尴尬。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万栎其实有些羞愧，毕竟她之前误会了光球，以为它这次又要躲开她。
“咳咳，我该怎么称呼你？总不能一直喂、喂的喊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