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 6

我把贡布介绍到一个在a市工作的藏族朋友店里帮忙，他们卖些藏区特产，贡布给他们打下手，赚些生活费。一两个星期后他们店的老板上门拜访，问我贡布究竟是什么来头。

我感到不妙，我说：“他就一普通康巴汉子，以前拉货，现在不拉了，外出打工了。”

老板说：“我怎么觉着他神经兮兮的？”

“怎么呢？”

“我给吃给住，按理说对他也不错，但是他老是瞪着眼睛瞧我，怪瘆人的。没有人愿意跟他住一间宿舍，因为他半夜总是大喊大叫，好像鬼附身了一样，有时候白天中风突然倒在地上，给店里伙计都吓个半死。他也不愿意交什么朋友，对其他人都讳莫如深。有一回他去接货，接的是牦牛肉，跟他一起去的伙计说，他突然抽出匕首乱挥舞，非要说牦牛的梯子是人的手，一直在骂脏话，问另一个伙计他们是不是要来害他……”

“有这等事？”

“是啊，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们都怀疑他是鬼缠身，我们想送他去寺院让住持帮他把恶鬼从身上赶走，他说什么都不愿意。是你介绍他来的，他到底出什么毛病了？”

“啊？”我第一反应就是装傻，“是不是他精神出问题了？他经常这样吗？”

“倒也不会经常发疯，平时工作都挺利索，一个人顶两个人的工，只是怪瘆人的，你知道的，我们信这个，宁愿少赚些钱也不愿招一个被鬼缠身的人。”

“说不定是神经错乱了，过段时间如果他还这样，你再来告诉我，我就给他找个医生看看。”

老板疑神疑鬼地看了我一眼，我不大信佛，这并不是什么鬼缠身，只是贡布没有如他所期待的那样获得新生活。我琢磨着还是过段时间劝他去寺院坦白，求佛祖原谅。这是心魔。

又过了两天，约莫半夜十二点，我躺在店里的床上耍手机，连连打哈欠，就在设闹钟打算睡觉的时候，我突然听见了敲门声。透过猫眼看，是贡布，他眼睛瞪的大大的，脸上毫无血色，魔怔一般盯着我的门看，我全醒了，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我惦着脚尖去房间拿了把匕首，很锋利，是当年出去浪时花大钱买来防身的。

我假装打了个哈欠，歪着嘴提着嗓子朝门喊：“谁啊？大半夜敲什么门？小心我报警！”

贡布的声音哑哑地传了进来：“洪新，洪哥，是我，贡布。我想跟你说说话……你开开门……我有事告诉你……”

他的声音还是萎靡的，我把匕首进了屁股后面的口袋，把睡衣散下来挡住了它。我眯着眼开了门。

贡布走了进来，眼圈黑黑的，陷的更深了，比前些天见到他时还要憔悴。他低着眼睛看地面，向我讨了只烟，幽幽地说：“我发现……就算到城里来，我也摆脱不了过去……所以……我想着，我想去寺庙坦白这一切……求佛的原谅……”

我松了一口气，宽慰了许多，道：“嗯，去吧。佛会原谅你的，只要你虔诚悔罪，佛会度你的。你的本心并不坏，去好好悔改，你还能回到从前的生活。”

“谢谢你，洪新，谢谢你。”贡布十分感激地抬头看了我一眼。“这几天我过的难受极了，你介绍我去的那些人都挺好，对我也挺好，我却老是觉得他们想要害我，被酒鬼和他儿子附身了，在半夜睡觉的时候我都都不敢睡深，怕他们要来杀我……”

“哈哈哈，你居然这么想，前几天你们店的老板还来找过我，问我你是不是鬼附身了。没想到你们彼此都以为对方被鬼附身了。”

贡布的脸色突然难看起来，极其狰狞。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我说错什么吗？

“什么？他们之前来找你了？”

他凶狠地问我，高大的身影一步步逼近我。

“对啊……只是来唠唠嗑，怎么了吗？”我不知道怎么了，我慢慢后退，手握住了身后的匕首。

“你是不是把我杀过人的事告诉他们了？”他用藏语咒骂了一句，“我就说，为什么这几天他们躲我远远的，还一直看手机，你是告诉他们了吧，他们全知道了！全知道了！好了，现在我也不用去坦白了！他们已经通知了警察要来抓我了！”

我身后一凉。我的后背抵到了门。我抓住了门把手，拼尽力气叫自己冷静下来。我试图用平静的声音抚慰他：“没有，没有，贡布，你是我的恩人！我怎么会加害于你！决定是要自己做的！我怎么敢把这些事告诉别人！工作也是我给你介绍的！我是想要帮你的！”

贡布伸出手来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一挣扎，脱开了，但是右手从后背不自主地挡到了前面。我的心一瞬间就凉透了。我的右手里握着匕首。

我愣住了，贡布也愣住了。空气一瞬间跌进了死寂。

“好啊，连你也想杀我。原来你也想杀我。”贡布低低地冷笑道。

他已经疯了。我这样想。左手此时拼命把铁拉门拉开了，我没命地跑出了店，这块地方我熟，我要活下去。我边跑边报警，跑到大街上。能看到一些灯火。我把雪峰的地址报给警察，一会后警察说他们已经抓到贡布了，他还呆在店里。我一下子瘫倒在地，十几分钟后几个警察找到了我，把我架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