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教十三】诗要不空,我在其中 作者/雷海基

【作者简介】雷海基,江西进贤人,军旅诗人,著名诗词评论家,荣获全国第七届华夏诗词奖优秀论文奖,多次参加全国中华诗词研讨会、海峡两岸中华诗词论坛、中华军旅诗词研讨会并发言。著有《诗词快速入门指导》《古今名家论诗词语录》《好诗创作谈--雷海基诗论文选》。

最近北京著名军旅诗人李增山先生把他签名了的《茶轩诗稿》送我,读到他亲自写的前言有句话:“陆游说’功夫在诗外’,我说’自己在诗内’”。我想这应该是他的诗获得成功,拥有许多读者的一个原因。就想起报刊上那些读后留不下印象的诗。没有印象是因为缺失作者形象,正是诗家常说的;诗中没有自己。

“诗言志”,写诗的目的是表达自己的志向,情感。南朝刘勰说过:“诗者,持也,持人性情”。清代张问陶云:“诗中无我不如删,万卷堆床亦等闲。”“天籁自鸣天趣足,好诗不过近人情。”这些都说明,诗中有我,写自己的性情,是诗的本义,这个“我”还应是真实的,性情的,不是空洞的虚假的。且看《中华诗词》刊登的两首,《武夷山》“武夷山水尽奇观,九曲漂流人尽欢。玉女大王同侍候,天游一线入云端。”《黄洋界》“狼烟散尽燕飞霞,弹洞填平长豆瓜。铸剑为犁耕两岸,万山竞放盛唐花。”这两首读来不痛不痒,没有什么感觉。是因为没有真实感,没有作者的性情,“我”也就不在诗中,读者当然不被感动,留不下印象。这样的诗,只是文辞依照格律的堆砌,虽然合律,但算不上是真正的诗。

真实的“我”才能表达真实的情感,真实,就是表达的内容符合历史事实,有形象有感觉。诗中不仅应该有“我”,还应该是真实的形象的“我”,既便重大的政治类题材诗也如此。

这个形象的真实的“我”如何表现呢。看看毛泽东的诗,诗中有“我”的方法主要是:

直接有“我”字。如《蝶恋花•答李淑一》开篇:“我失娇杨君失柳,杨柳轻扬直上重霄九。”这里用了三种表现“我”的方法:直接用“我字”,还有“君”字,是我与李淑一对话。题目的“答”,是我的行为动作,这首词是我回答李淑一的。仅这些,词的开始就有作者自己清晰可见的形象。《七律·答友人》:“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念奴娇·昆仑》“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其中都有“我”字。

还有用对方称呼,间接表示“我”的。如《清平乐·会昌》:“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七律·吊罗荣桓同志》:“君今不幸离人世,国有疑难可问谁?”用君字表示我对你说。有的双方都在诗句中,如《贺新郎·别友》:“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和汝。”“我”的存在感更清晰。

我的行为动作。用动词表示我,如《七律·长征》:“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这个喜是我喜。《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千里来寻故地,旧貌变新颜。”重上、来寻,是我重上、我来寻的省略。

动词放在题目里的更普遍,如《七律·到韶山》《贺新郎·读史》《卜算子·咏梅》《七律二首·送瘟神》《七律·登庐山》《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七律·答友人》,等,题目都有动词,表示我到韶山,我读史,我咏梅,我送瘟神,我登庐山,我和郭沫若同志等的行为动作。我的动词置于题目,作用更大,代表这首诗都是我的作为。

我的声音。如《浪淘沙·北戴河》:“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没有“我”字,也没代表我的动词,但有我问“知向谁边?”还有我的口吻:“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问句的声音更增添“我”的存在感,如《清平乐·六盘山》:“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念奴娇·昆仑》:“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贺新郎·读史》:“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菩萨蛮·黄鹤楼》:“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菩萨蛮·大柏地》:“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均张力十足,彰显自己的豪气。

我的语气。如“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其中“莫道”“借问”“宜将”“不可”等词,都是带语气的,我的声音洋溢诗中。

我的所闻所见。如《西江月·井冈山》:“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贺新郎·读史》:“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菩萨蛮·大柏地》:“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七律·有所思》:“凭阑静听瀟瀟雨,故国人民有所思。”其中“旌旗在望”“鼓角相闻”“读罢头飞雪”“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谁持彩练当空舞”“静听瀟瀟雨”等,都是用表示“我”的动词,加上形、声、色、味等名词,使“我”的形象鲜明,有光彩。

《清平乐·六盘山》:“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两万。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看看其中的“我”,“望断南飞雁”,是我望断。“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两万。”上句是我的语气,下句是我屈指一算。“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是我问。通篇我的意味很浓。

他也有写黄洋界的,极具“我”的意味,《西江月·井冈山》“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直接有“我字”:“我自岿然不动”。“旌旗在望”,是我在看。“鼓角相闻”“炮声隆”“ 报道敌军宵遁”,是我听到的。诗仅取材于井冈山黄洋界一次不算很大规模的战斗,却生动形象地反映了战场的激烈,我军的斗志,敌军的强大却又惨败。诗营造出“我”亲眼目睹的战场,有形,有声,有色。有时间,有地点,有人物,有故事情节。更采用先抑后扬之法,先写敌人强大,最后写敌人趁夜溃逃。且虚实结合,上片实写两军对垒的阵势,下片用“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结束。不直接说敌人溃逃,而是说是隆隆炮声告诉我,敌人逃跑了。诗写得非常生动形象,清新自然,读者不经意间随作者进入诗的意境,因而感觉诗很好读。这首词与前面的七绝《黄洋界》,读来感觉大为不同,原因就在“我”是否在诗中,以及“我”存在感的强烈度。

毛泽东的诗差不多都与大事件,与政治有关,不少还是军旅诗,写得如此清新形象,生动好读。是因为诗中都有真实的形象清新的“我”,也是因为诗中的“我”,是通过生活来表达的,不是虚幻的,是现实生活中的。其实,诗应该按照生活的样子写,不是用词语编织。

既便直抒胸意的诗也要“我在其中”,以便于抒发情志,增加真实感。如夏明翰《就义诗》:“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自有后来人”。不但直接用了“我”字,“我”的口气感也十足,诗真实自然,没有半点做作。题目标明诗是就义时作,据书载,是他赴刑场途中,向敌人要来纸笔带着脚镣写的。虽无景象描写,但情感真挚,依然十分感人。通过我的口气,诗的整体形象饱满生鲜,作者威武雄壮,宁死不屈的形象清晰可见,就是因为诗中“我”的感觉很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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