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我的车

我开着我的灰色奥迪“A4 Allroad”在晚上十点的街道中行驶。明明已经是这个时间,可是路上的车仍旧很多。在等红绿灯的时间里,我降下车窗看着并排停在我旁边等待通行的那辆白色“卡罗拉”。开车的是一位脸上满是疲惫的女士,我猜她是刚刚结束加班。我们虽在同一个路口等待,但是我们所要去往的地方却不同。她或许是急着回家休息,而我则漫无目的。

我升起车窗,挂入S档。绿灯亮起,我松开手刹和刹车踏板,踩下油门。发动机转速急速升高,发出低沉的轰鸣。

曾经为了节省燃油,我很少使用S档。这辆车买回来几年,也没这样激烈的驾驶过。妻在开的时候也几乎没用过这个充满激情的档位,我们总是用D档安安静静的行驶。

其实当初妻并不是很赞同我买这辆车,她觉得以这个价格买一辆A4并不划算,她和我说:“如果你一定要买奥迪的话,不如用同样的钱买一辆A6,而不是这台旅行车。”但是最后我还是花了很大的努力说服了她。我同她讲旅行车的优势,和她普及这辆车的性能。并且掀开后尾门,告诉她如果我们有了如此大容量的后备箱,在旅行的时候就可以装的下相当多的东西。可实际上我们在买回这辆车后并没有按照之前设想的那样开它去旅行过,大容积的后备箱也只装过在超市买的日用品和食品。并且我们有几乎一半的时间都花费在了堵车上,“Allroad”行驶过的也只有城市的柏油路面。我轻轻拍了拍方向盘,为这辆车感到一丝惋惜——它并不是为了在柏油路面等堵车而生的。

继续开了一段距离后我打开转向灯,把车停在路边。和刚才相比,这条路已很少有车经过,路上的积雪也没有刚才的路段清理的干净,看来这里离市区已经有相当的一段距离。我不知道这条路叫什么路,以前也从没来过。我关掉导航,凭着感觉选择左转、右转或直行,最后就来到了这里。

就在两个小时前,妻子开着这辆车回家,一进屋就告诉我要离婚。

我们已经结婚四年了,虽然没过上极其富有的生活,但是也并不差。我以写作为生,她则在一家公司上班。在结婚之前我从不接下不合我心意的约稿,但在结婚后的所有约稿我都会答应,甚至于什么娱乐新闻、公众号文章、私人约稿等等我都不会拒绝。他们给的稿酬并不多,但是我都一一接受,因为我需要钱去维持这个家庭,维持我俩的生活。一直以来我觉得我们的生活都像这辆车一样,安安静静的在路上不断向前行驶。

想到这里,我放倒驾驶座椅,检查好手刹后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

可就在我自认为我们的生活正在稳步前进的时候,妻子突然告诉我说要离婚。


今天晚上妻下班回家的时候,我刚刚做好晚饭。那时我看了一眼钟表,是8点10分,比每天回来的稍晚一点。

“今天堵车了吗?我刚刚做好饭。牛排和意面,怎么样?”我同她搭话。

妻没理我,把脱掉的高跟鞋放进鞋柜里,然后换好拖鞋走进厨房坐在餐桌旁。

“怎么了?”我关掉燃气灶,转过身来问她。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她化了妆,她之前上班从不化妆,不如说是没有化妆的时间。她总是起的很晚,甚至有的时候来不及吃早餐,自然也就没有化妆的时间。我明白她是太累了。每当早上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由我来开车送她,这样就能让他在车上多睡会儿,但她总抱怨我刹车踩的太急,晃的她头更晕了。可最近几天她却起的很早,也不需要我开车送她了。

她看着我思衬了一会儿,终于说:“离婚吧。”

我用抹布擦了擦手,然后拽出椅子坐在了她对面。

“你认真的?谁上班的时候又气你了?”

妻撩了一下头发“没人气我。我是认真考虑过的。”

“为什么?”我端起我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她也端起她的喝了一口。

“我觉得,我们的生活。我是说……”她在仔细的斟酌词句“我们的生活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美好,而且我们也越来越不能互相理解了。”

“我的收入并不低。就算只写小说每年也能赚很多钱。这四年以来不都是一直这样过来的?物质上我觉得我们并不缺少什么,反而可以称得上相当富足。”

“不是那个的问题。重点是后半段。”

“什么后半段?”

她叹了口气“我说我们不再互相理解了。”

“不明白。什么叫‘不再互相理解了’?”我决定好好和她谈一谈。谈一谈就能解决好多问题。

“就是字面意思。你不能够理解我了,我也很难能理解你了。”

我在车里想到这这句话,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随即又把车里的空调的温度调高一点。

最后我们冷静的聊了很久,最终我同意她所提出的离婚,但那我也只是我一时赌气。说到底“不能理解了”这种理由真的可以当作离婚的理由么?

“离婚是我提出来的,那我就净身出户。”她对我说。

“房子使我们共同奋斗的成果,写的也是你的名字。车是我买的,买的时候你也并不是很喜欢来着。我决定把房子留给你,我只把那辆车开走。”我说。

“那你住哪里?”她把车钥匙交给我。

“另找住处。”

我站起身,去书房的书架上随便拿起几本书,准备离开这个曾经是属于我们两个的家。

“钥匙给你。”我拿出房门钥匙准备递给她“我的东西,我只要那些书,改天我会叫搬家公司来取,到时候我会联系你。剩下的东西你看着处理就可以。”

“钥匙你先留着吧。”

我把钥匙揣进兜里,离开了。

我下楼,发现妻并没有把车停进车库,而是在单元门口静静地等待我们中的某个人来把它启动。

或许准备离开的人是妻来着,但是现在离开的却是我。

我把刚从书架上拿出来的书扔在后座上,随后启动车子离开。


想到这里我关掉车内的空调,把车窗降下,随后在扶手箱里翻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半包香烟。我又找火机,但是没能没找到,最后决定使用车里的电子点烟器。

我把点烟器插入插座,然后向下按动。在等待它加热完成的时间里,我回过身去拿后座上从家里随手拿出来的那几本书。有萨特的《存在与虚无》、村上春树的《没有女人的男人们》、弗洛姆的《爱的艺术》、本雅明的《单向街》、T·S·艾略特的《荒原》以及一本《周作人散文选》。的确都是我喜欢的书。但是这些书既然是在离开家时我随手拿的,那就说明这些书在书架上的时候是摆在一起的。我本人对书的摆放有相当严格的要求,不同类型的书绝对不摆放在一起,但是这些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书却一齐的放在我的书架上。

莫不是有人动了我的书架?

可是我最近没有动过书架。妻子知道我的习惯,也从来不动我的书架。

我把那本《没有女人的男人们》拿在手里,此刻我觉得这书名简直就像在嘲讽我。我恨不得马上把它扔出窗外。

我伸出手正准备扔,电子点烟器“叮”的一声弹出,加热已经完成。我叹了口气,把那摞书重新放回后座,然后点上香烟,把烟雾深深地吸入肺腑。

“不能理解”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们是在五年之前的一次被长辈安排的相亲中认识的,准确的说是五年零三个月前。那时我二十七岁,她比我小两岁。相亲这件事对于我们来讲很难算的上浪漫,我们只是在应付家长的安排,所以也并不怎么积极。那时我只想尽快的完成手头的长篇小说,她似乎也有别的事想做。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我们聊的非常的投机。

在约会了几次后,我们就确认了恋爱关系——那是五年零一个月之前的事,那时我为她写了一首长诗,发表在当地的报刊上,她则送我一幅素描画,上面画的是我写作时的样子,她画的相当不错。可是结婚后她却不再画了,我在结婚后也没有再写过长诗。又过了一年,我们决定结婚。婚后的第一年,我和她花光了我们的全部积蓄买下了一所属于我们的房子。又过了一年,我的小说被制作商看中,买下了版权,然后我们用那笔钱买下了这辆车。

虽然有的时候会感觉到疲惫,但是那时候我们都觉得这样的生活可以称得上是幸福。

可是今天,她却告诉我:“不能理解”。

或者说,我们从互相没理解过?

我把早就熄灭的烟头扔出窗外,然后关上车窗,重新打开空调。

仔细想来,我们互相说过无数遍“我爱你”,却似乎从来没说过“我完全理解你”。

这世上真的有能够完全理解另一个人的人吗?为了理解另一个人而付出坚持不懈努力的人真的存在吗?

倘若没有,我们在彼此身上得到的温暖是从何而来?

倘若有,那相爱的人又因为什么而不得不分开?

我看了一眼车的仪表盘,已经十一点二十五分。我把空调打开外循环,用最低的音量播放披头士的歌。选好歌后我拆下副驾驶座位的颈椎枕,然后钻进后座,把座椅放倒之后就躺在了那个超大容量的后备箱里。我抓起外套盖上自己身上,以前从没想过这个后备箱有一天会作为我睡觉的场所。我拉开全景天窗的挡板,天空还在飘着雪花。

假如我和妻子互相之间说过“互相理解”之类的话,那话语会不会是我们所说过的最伪善、最邪恶的谎言?

我们相爱,却不理解。

我不能再想,我有点累,需要睡眠。


醒来的时候是早晨的七点三十分。雪已经不再下了。

八点是每天妻子起床的时间。我通常在七点三十分起床给她做早饭。我抓起手机看了看,妻子在凌晨两点的时候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但是我在睡梦中没有听见。

我把手机放在一边,然后爬向驾驶座检查车子还剩多少燃油。昨天的激烈驾驶导致燃油所剩不多,此刻急需加油来支撑我剩下的旅程——虽然我不确定我要去哪里。另外,我的早饭也需要解决,昨晚就没吃东西,现在饿得很。我打开导航找到一处最近的加油站,并把电台调到常听的新闻频道,随后驱车前往。虽然我已经极力的避开早高峰路线,但还是有一些堵车。

大家都在为了什么而不停奔波呢?

在找寻真正能理解自己的另一个存在而奔波不止?

“今天是2021年11月16日,星期二,天气晴。预计本市今天将迎来降温,请各位市民朋友注意防寒保暖,注意道路结冰。今日气温零下11度至零下7度。”电台的女主持在播报今天的天气。

真冷的天气。

信号灯变为绿色,可是车流缓慢。我只松开刹车,并没有踩下油门踏板。车辆向前滑行移动了三个车位的距离。

就这样终于开到了(滑行)到了加油站。我停到机器旁,把车熄火后向工作人员递出油卡。

“95,加满。”

“好的先生。”

不一会儿,工作人员就将油卡递了回来。

“你好先生,油卡还剩3568元,祝你一路顺风。”她冲我微笑。

我也回她一个微笑,随后升起车窗。我看了一眼仪表盘,时间是八点零三分,邮箱已经加满。接下来我需要去找一个新的住处、一个新的归处。

我驶出加油站,随后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停车。解开安全带后我拿起手机给妻子回电话。

“喂?你在哪?”铃音只响了一声,她就接起了电话。


白妍

2021.11.22

(这篇小说似乎有特殊的魔力。我打开这篇小说,就仿佛打开了那辆灰色“A4 Allroad”的车门,然后坐进车内与男主公一同坐在车里回忆、思考。)

时绥化弥天大雪寒风料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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