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1522】天大地大,都没有人的欲望大。2022-04-07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十二

唐纪八

公元626年9月——628年7月

共1年10个月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下之下


武德九年(公元626年)


1、

九月,突厥颉利可汗献马三千匹,羊一万头;皇上不接受,只是下诏命他归还所掳掠过去的中国人,并征召之前被突厥扣押的温彦博还朝。

九月二十二日,皇上带着诸卫将卒在显德殿庭练习射箭,晓谕他们说:“戎狄侵盗,自古就有,问题在哪呢,就是边境稍微安定一点,君王就逸游忘战,所以敌寇再来,就不能抵御。现在,朕不派你们去挖池塘,修花园,而是专门练习弓箭,居闲无事,我给你们做教练,突厥入寇,我做将军率领你们征战,这样,中国人民可以稍微得到平安吧!”于是每天都带着数百人在殿庭教习射箭,皇上亲自监考,射中多的赏赐以弓、刀、绸缎,他们的长官也考核为“上等”。群臣多进谏说:“按法律,把兵器带到皇帝所在的人要绞死。现在让地位卑微的人张弓撘箭于轩陛之侧,陛下亲在其间,万一有狂夫突然发动,出于不意,这不是看重社稷的办法。”韩州刺史封同人诈称奉诏,乘驿马入朝切谏。皇上都不听,说:“王者视四海如一家,封域之内,都是朕的赤子,朕对他们一一推心置腹,为什么对宿卫武士也要加以猜忌呢!”于是人人奋发,数年之间,全部成为精锐之士。

皇帝曾经说:“我从少年时代,就经略四方,颇知用兵之要,每次观察敌阵,就知道其强弱,时常以我的弱兵对阵他们的强兵,以我的强兵对阵他们的弱兵。他的强攻我的弱,追奔不过数十百步,我的强攻他的弱,必定穿出其阵后,然后反身攻击,敌人没有不溃败的,我每次取胜,大多是这种情况。”

2、

九月二十四日,皇上当面给勋臣长孙无忌等确定爵位和封邑,命陈叔达于殿下唱名公示,并且说:“如果朕考评卿等的功勋和赏赐有不恰当的,可以自己说说。”于是诸将争功,纷纭不已。淮安王李神通说:“臣举兵关西,首应义旗,如今房玄龄,杜如晦等专弄刀笔,功居臣上,臣心里不服。”皇上说:“义旗初起,叔父虽然首唱举兵,但其中也有自救的成分。后来窦建德吞噬山东,叔父全军覆没;刘黑闼再合余烬,叔父望风奔逃。房玄龄等运筹帷幄,坐安社稷,论功行赏,当然应该居于叔父之先。叔父是皇室至亲,朕不是一个吝啬的人,但不可以滥施私恩,与勋臣同赏!”诸将于是相互说:“陛下至公,就算是对淮安王也没有偏心,我们怎敢不安分。”于是都悦服。

房玄龄曾经说:“秦王府旧人没有升官的,都嗟怨说:‘我们奉事左右多少年!现在提拔官员,反而落在前太子宫、齐王府人的后面。’”皇上说:“王者至公无私,所以能服天下之心。朕与卿辈日所衣食,都是取之于民。所以设官分职,也是执政为民,应当择贤才而用,岂能以新旧为先后呢!如果新人贤德,旧人不肖,怎能舍新而取旧呢!如今不论其贤与不肖,而以新旧为嗟怨,岂是为政之体吗!”

3、

皇帝下诏:“民间不得妄立各种乱七八糟的神庙。除了正统的占卜方式,其余杂占,全部禁绝。”

华杉曰:

这是禁止迷信活动,禁绝“淫祀”。淫祀是指不合礼制的祭祀,不当祭的祭祀,妄滥之祭。包含了越份之祭与未列入祀典之祭两种。《礼记·曲礼》谓:"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

《论语》,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鬼,古代人死了都称鬼。这里的鬼,狭义上指自己的先祖,广义上指自己分内的祭祀,张居正说,比如天子要祭天地,诸侯要祭山川,大夫要祭五祀,庶人要祭祖先,都是当然之分。祭祀,是为了崇德报恩,不是为了求福避祸。崇德报恩而祭,是礼,是本分;求福避祸而祭,就是谄媚。

淫祀没有信仰,只是为了祈福。但是,你都不信仰他,怎么指望他保佑你呢?笔者有一次去泰山旅游,在山顶有一座庙,庙堂里供奉了孔子、佛像和道教天师,方便香客,你烧香,一支顶过去三支,全都拜了。这就是没有信仰的淫祀,最受愚夫愚妇欢迎。

4、

皇上在弘文殿聚集经、史、子、集四部书二十余万卷,设置弘文馆于殿侧,精选天下文学之士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欧阳询、蔡允恭、萧德言等,以本官兼任学士,令他们每隔一天前来住宿值班,在听朝间隙,引入内殿,讲论前言往行,商榷政事,有时到午夜时分才结束。又遴选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孙充当弘文馆学生。

华杉曰:

这里写到李世民和学士们讨论前言往行,就是宋神宗御制资治通鉴序言的第一句了:“朕惟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故能刚健笃实,辉光日新。”前言往行,就是前人的言行,琢磨学习,可以让我们增进自己的品德。李世民留下了一本《贞观政要》,就是他留给我们的前言往行。

5、

冬,十月一日,日食。

6、

皇帝下诏,追封故太子李建成为息王,谥号“隐”;齐王李元吉为剌王,以礼改葬。下葬之日,皇上哭之于宜秋门,非常哀痛。魏徵、王珪上表请求送葬到墓地,皇上批准,命太子宫及齐王府旧僚都参加送葬。

7、

十月八日,立皇子中山王李承乾为太子,本年八岁。

8、

十月二十五日,初定功臣采邑实封等差。

9、

当初,萧瑀向太上皇李渊举荐封德彝,李渊任命他为中书令。李世民即位之后,任命萧瑀为左仆射,封德彝为右仆射。但是,两人商量好的事,到皇帝跟前汇报时,封德彝数次反转,改变立场,于是两人有了矛盾。当时房玄龄、杜如晦新用事,都疏远萧瑀而亲近封德彝,萧瑀心中不平,于是上呈亲启密奏,奏书中说话颇为幽怨,皇上看了很不舒服。萧瑀与陈叔达在皇帝跟前吵闹争执,十月二十五日,萧瑀、陈叔达都被控以不敬之罪,免官。

胡三省曰:

太宗初执政之时,以房玄龄、杜如晦之贤德,萧瑀之耿直,他们还不能相亲,反而去跟封德彝亲近。这是为什么呢?是萧瑀的疏阔耿直,实在是让人难以跟他共事于危疑之时;而封德彝之狡黠,你不跟他亲密,就得不到他的支持。后世做宰相的人,心中没有这些权衡考量,而简单的说“亲贤臣,远小人”,那怎么行!

10、

十月二十九日,民部尚书裴矩上奏说“人民遭突厥暴行摧残的,请每户给绸缎一匹。”皇上说:“朕以诚信御下,不想要虚有存恤之名而无其实,户口有大小,岂能每家都一样!”于是以家中人口多少为标准发放。

11、

当初,太上皇李渊想要强宗室以镇天下,所以皇室同一个曾祖父,甚至同一个高祖父的李家子弟,就算是怀抱中的婴儿,全都封王,以至封王的有数十人。皇上从容问群臣说:“遍封宗子,对天下有利吗?”封德彝回答说:“前世只有皇子及兄弟才封王,其他的除非有大功,没有封王的。太上皇敦睦九族,大封宗室,自两汉以来,没有封这么多王的。爵位既然崇高,自然又要配给大量劳役,恐怕不是向天下人展示公平的办法。”皇上说:“对!朕为天子,是要抚养百姓也,岂可劳百姓以养自己的宗族呢!”十一月五日,降宗室郡王全部为县公,惟有功的几个人不降。

12、

十一月二十一日,皇上与群臣论止盗。有人建议以重法禁止,皇上讥笑他说:“民之所以为盗,是因为赋税徭役繁重,官吏贪求无厌,饥寒交迫,所以不顾廉耻而已。朕应当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百姓吃饱穿暖,还有盈余,则自然不会为盗了,岂有用重法的呢!”从此数年之后,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外户不闭,商旅野宿。

皇上又曾经对侍臣们说:“君王依靠国家,国家依靠人民。剥削人民以供奉君王,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故人君之患,不自外来,常由身出。夫欲盛则费广,费广则赋重,赋重则民愁,民愁则国危,国危则君丧矣。朕常以此思之,故不敢纵欲也。”

华杉曰:

这两段太好了,都不舍得翻译,文言原文也比较浅显,都能看懂。

贞观之治,达到“路不拾遗,外户不闭,商旅野宿”这十二个子,这是治世的标准了,天下大治,路上掉的财物都没人捡,家家户户大门睡觉都不用关,商旅在野外宿营,也不用担心强盗小偷。

治世之后,就积累为盛世,盛世就需要警醒了,“盛”,是强盛的盛。治世没有“强”,“盛世”就有“强”,这一“强”,就心怀利器,杀心自起,就想干很多事,强盛则欲盛,李世民说的“欲盛”,欲望盛了,欲望,无论是个人享受的欲望,还是对外扩张的欲望,甚至建设国家的欲望,普惠大众的欲望,名垂青史的欲望,都会带来什么呢?带来“费广”,要花很多钱,而且花钱的地方很多,很多地方都需要花很多钱!钱用哪儿来呢?钱只有一个来源,只能取之于民,那就带来赋重,赋税繁重,赋重则民愁,民愁则国危,国危则君丧。李世民把这个逻辑看透了。

这个逻辑,汉朝从文景之治,到汉武盛世——欲盛之世,然后被资治通鉴评价为有秦始皇一样的错误,只是侥幸没有亡国,就是这个情况。贞观之治之后,是开皇盛世——欲盛之世,然后就是安史之乱。天大地大,都没有人的欲望大,全宇宙也不够填满一个人的欲望。所以,认识人性,对自己的“欲盛”要保持高度警惕,不仅干坏事的欲望要警惕,做好事的欲望也要警惕,好事办不成也会变坏事。

企业也是一样,所谓“钱多好犯错”,成功了,挣了好多好多钱;钱一多,就想干好多事,一件接一件之前没钱的时候从来没想过的事都会冒出来;这事一铺开,就发现钱不够用,其“费广”的程度和发展速度,远远超过你挣钱的速度;这就开始发愁了,不是民愁,直接就是老板愁,老板发现,自己的企业,从赚钱机器,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吞噬自己全部财富的超级黑洞。

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资“自”通鉴,读者自己照自己的镜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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