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园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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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我常常会在梦中走进冷寂的古村。那些村头老树、幽僻小巷、徽派民舍、荷花池塘，以及农家后墙门外的菜畦瓜田…… 这一切对我来说都不陌生。我很喜欢这种闲适安宁的古村氛围，尤其是那些用木槿枝、细竹条或其它花木编成植物篱笆围起来的老宅后园，更是让我觉得似曾相识，倍感亲近。
曾经，在我老家古宅的后墙门外，也有一处类似的园地。记忆中，这后园很大，约有两亩地光景。那是生活在祖宅墙门内十几户本族人家所共有的祖传地。据老辈人讲，这块地原是先祖拟用来扩建宅院的基础地，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计划中的房子没有盖起来，所以，这土地也就自然成了后人一代代传下来的后园菜地。
在这里，各家按自己的意愿，各种各的作物。一年四季，春种蔬菜夏摘瓜，秋采桑叶冬播麦；随着季节的轮换，后园也变化着缤纷的色彩。对大人们来讲，这后园是他们的菜篮粮仓；而在小孩子心中，这后园就是他们的快乐园地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在鲁迅先生眼里，连他家后园的泥墙根都显得趣味无穷，至于园内其它景物会给人带来的乐趣，那就更不用说了。
儿时，在农村老家生活的那些年里，我家后园给我留下的印象也是很深的。记得，归我家耕种的那方田地，靠近我家一侧的，是用斜格的细竹篱笆与园内小径相隔开；而另一边，则是本族另一户人家用八、九十公分高的花木灌丛当作篱笆来分隔彼此。我已记不清楚，那是些什么品种的灌丛，是木槿、枸橘还是芙蓉？总之这道植物篱笆不仅会开很好看的花，而且入秋后还会结出许多橘红色的果实来。看到累累的果子挂在墨绿的枝叶中间，很是让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感。
在我家的那道竹篱笆上，一到了夏天，还会爬满好些野生的牵牛花和不知名的青藤沿条。那各色花朵和各种绿叶蓬勃地生长在一起，几乎能遮住长长的竹篱笆。早晨，在阳光中走进后园，一眼就能看到篱笆上那些粉红的、天蓝的、金黄的、浅紫的、雪白的花朵正在欣欣地绽放；这些花朵在灿烂朝阳的照耀下，映衬着地上碧绿的菜畦瓜垄，更是显得姹紫嫣红，美不胜收，让人的心情很是为之舒畅。
此外，在春种时节，家里人还会在篱笆下面栽上一长溜的瓜蔬秧苗，于是，到了结果的日子，篱笆上又会挂满大大小小的南瓜、丝瓜和葫芦这一类的蔬果。
而到了秋天，每当夕阳西下、黄昏来临时分，后园呈现出来的，又会是另一种怡人的景色。此时，在两棵枝繁叶茂的老樟树上，晚归的群鸟会清脆婉转地鸣唱起来，那千啼百啭的鸟声，常常会使人生发出许许多多美妙的联想来。
还有那片茅草屋边上的翠竹林，在霞光的映照下，那斜斜落在泥墙上的枝叶投影，也显得幽雅可爱，极富画意。这疏疏朗朗的竹叶影子，有时还会吸引蓝色的小鸟飞来，啄啄泥墙，歇歇翅膀，旋即，又迎着金红的夕阳展翅远飞而去。这时候，我种种的奇异遐想亦会随之而飞得很高很远……
多年后，在胡兰成先生的散文中，当我读到了“太阳照进竹林里，真是个疏疏斜阳疏疏竹，千竿万竿皆是人世的悠远。”这样的文字时，很是有一种共鸣感。真没想到，自己当年那种飘渺无端的感受，在以后，还会在书中遇到同感人。
也许胡先生老家后园的景象，跟我老家后园的模样，本就是差不了多少。事实上，在江浙一带，好些地方人家的后园，其结构与格局往往是差不多的，而且，也同样会有种种相似的传说存在。比如，才子佳人相会后花园的故事、月夜下在后园遇见狐狸精的传说等等……古宅的后园，就是这样神秘诱人，令人永难忘记。
或许是我老家后园在我心版上烙下的印象太深的缘故。多年来，每逢我出差外地，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去探寻当地人家的屋后庭园。我这样的兴趣一直没有减退过。就算是名人名家的屋后庭园，只要是对外开放的，我也会去体验一番。如像绍兴鲁迅故里的百草园、兰溪诸葛八卦村里的农家菜园、桐乡乌镇茅盾故居的老宅后园、以及宁海前童古镇那些寂寞旧宅里的后庭园等等……
遗憾的是，现在有不少旅游景点里的古宅后园，由于过度的商业开发，使得这些后园，无论是环境、氛围，还是园内小径、花木、池塘等等的景观，已远非我理想中所期望的那样。相比之下，反倒是那些偏僻古村里的老宅后园会显得更加古雅幽深，尽管这些后园看起来似乎已荒芜或是疏于打理已有多年。但在我看来，恰恰是这种落寂萧森的样子，才使这些旧宅后园更具诗情画意的美感。
前些年，在一个深秋雨天里，我在永嘉的芙蓉古村，就曾探访过这样一处后花园。我已忘记那座古宅的堂名，但它的后园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枯藤缠绕的老树，那在风中沙沙作响的竹丛，那被青草落叶掩盖的泥石小径，以及在细雨中寂寞摇曳的冷艳芙蓉……这些无不显现出一种凄美的画意来。尤其是园内还有一条隐没在花草丛中的小溪，只能听到潺潺水声在幽幽流响，我在倾听之余隐约地感到，好像在哪里曾经遇到过这个地方。我默默地回想着……
当然，我清楚，在世上绝不会有两处完全相同的地方。也许是由于我经常梦见自己在古村落中漫步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这后园跟我在梦中所见的很相近的原因？所以，我才会觉得这芙蓉古村的老宅后园并不太陌生。应该说，我是很喜欢那些有着江南特色的古老建筑，以及与这些古建筑相关的所有事物和景象，比如古宅的后园，就是值得我永远赞美的地方。
可惜的是，我老家的古宅后园，后来由于被族人相继占用来盖建房子了，如今这妙趣的古宅后园已不复存在了。但我却会在梦中经常做到自己走进了宁静的古村，走进了那些很像我老家后园的清静幽雅的地方……
是啊，我怎么会忘记这个曾经给过我无限快乐的老家后园呢？在我的心中，我老家的后园，永远是一个快乐无限、妙趣无尽的美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