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修也是如此,是一种心灵的革命,要‘大破’才能‘大立’,要‘大死’才能‘大生’,要‘大叩’才能‘大鸣”’,要‘大痛苦’才会有‘大解脱’!”
她坐在我们面前娓娓道来,神态安详。“这是林清玄老师的一段话,他使我顿悟,我觉得我的人生就是这样大死了才重新大生。我现在是真正的涅磐重生了!”她笑着说,她的言谈与她的长相完全不符,谁会知道说这番话的是一个长着娃娃脸,巧笑倩兮25岁的姑娘。
25岁,标准的为人所诟病的90后,有多少人还沉迷于游戏无力自拔,有多少人还躲在父母背后贪玩着假装自己还没长大,有多少人还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举足不定,而她已经死过一回,重新做人。
1
草儿出生在一个奇怪的家庭。
别人都是一个爸,一个妈,她有一个爸,两个妈。她唤自己的妈为妈,那个女人为大妈。她不敢问父亲,记得问过一次,父亲对她没好气地吼了声,“让你这么叫,你叫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屁话。”她灰溜溜地走开了。
她去问妈妈,“你爸爸是个十足的流氓”,她妈妈咬牙切齿地这样对她说。“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居然还上了这多年的班,没有人把他从单位赶出来,真是世风日下!”妈妈弯腰用劲拖着地板,墩布使劲在地上墩着,像要把客厅陈旧的大理石地面重新抛光一样。
第一次听见这些话的时候,她歪着头站在妈妈身边,似懂非懂。她不明白爸爸怎么会是流氓。爸爸在交警大队工作,长得很魁梧,穿着警服更是威武神气。她只是觉得爸爸每天都很忙,除去晚上回家睡觉,很少看见他的影子。他总有加不完的班,妈妈说他是加班赌博玩女人。
她怯怯地问妈妈,那个叫大妈的女人是什么亲戚,妈妈恨恨地骂到“不要叫那个死女人,不要跟她来往,她不是好东西。”
再后来草儿长大了。
她从亲戚邻居们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大妈是父亲的前妻,他们离婚后,她带着女儿生活。看她们母女可怜,父亲让她们住在自家的楼上。
草儿的爷爷是老城里人,家境富裕,她们在市中心有一大栋自己的私房,外带一个大院子,爷爷奶奶去世后,这栋楼房就留给了她们。
大妈搬回来跟女儿住三楼,草儿跟父母住二楼,一楼的门面出租给别人经商,院子周边的几间平房租给外来打工的人住,妈妈的工作就是打麻将和收房租。
也许是因为大妈住着她们的房子,也许是因为父亲一向霸道独裁,父亲不允许大妈再重新组建家庭。有一次听说她带了个男同事回家吃饭,跑上去把家里砸得烂七八糟,并申明从此不准带男人回来。
这事之后,父亲就任性妄为地隔段时间上三楼住一两天。这两天,妈妈在家怒气冲冲,摔盘子砸碗砸花盆,机灵的草儿就小心翼翼躲着妈妈。从三楼回来后,她们一定会大吵大闹,每次都以妈妈被打得鼻青脸肿,爸爸摔门扬长而去收场。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
直到大妈的女儿,草儿的姐姐结婚,大妈搬出了她们的楼房,三楼的房子留给了姐姐作为新房,父母的战争才没有那么激烈。虽然,爸爸还是经常会留宿在外,妈妈也仍旧怒气冲天,暗暗垂泪,第二天爸爸回家再争吵打斗一场,周而复始。
草儿在这样独特的家庭中一天天长大。
2
草儿很聪明,看过的书过目不忘,听过一遍的歌立马能跟着哼唱,但是她不快乐。畸形的家庭,打闹的父母,让她变得异常敏感,脾气乖张,刁钻任性。
小升初,她没有考一个好成绩,市里的几个头等重点中学录取无望,爸爸大骂她一顿,扬言不再管她,妈妈极力反抗,最终出钱让她成了稍好点的二等学校的插班生。
这个班上的同学都是分数不够,出了好几万的借读费进来的,基本上都是富二代或官二代。她们课下谈天说地,课上照样嬉笑打骂,没有老师管她们。
英语老师是新分来的大学生,她第一天上课,看有个同学上课睡觉,她站在讲台上调皮地对着那个同学扔了个粉笔头,也许是砸的重了,也许那个男生想借机闹事,他猛地弹跳起来,拾起面前的课本就向老师砸去,对着女老师一顿怒骂,还扬言告老师体罚学生。英语老师傻呆呆地愣在讲台上,气得眼泪汪汪,幸好巡视的年级组长听到班级闹哄哄的,跑过来把英语老师劝到了办公室。
从此,不见了这个老师,也没人再敢管他们。只要不惹事闹事,哪个老师都没正经管过她们的成绩。
草儿跟着同学学会了逃课,学会了抽烟,喝酒。中午,她们都不回家,各自带着钱,躲在小酒馆,咖啡屋喝酒,手里夹着烟,边喷吐着烟圈,边大声粗鲁地聊天。那些粗野的字眼,戾气的话语,与她们青涩懵懂年轻的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小酒馆的客人们,看着一群穿着校服的青葱少年,在烟雾弥漫中,粗俗不堪地醉生梦死,都悄悄摇头叹息。
毋庸置疑,初中毕业,草儿没考上高中。
“九年义务教育已经完了,你就滚到社会上晃吧,你跟老子把点家产混完了算了!”父亲指着她的鼻子恶狠狠地说。
“你有什么资格教育我?你不就是个流氓吗?我是跟你学的。”草儿毫不怯懦地顶撞父亲。
“你混账,哪个教的你这样说老子,你姐姐怎么不像你这个死样。”父亲气得拍桌子,草儿都懒得看他一眼,摔门离开了家。
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从小就乖巧听话,温柔娴静,她学习成绩优异,爱读书看报,初中高中大学一帆风顺,大学毕业考取公务员,一直是父亲的骄傲,他口中的乖乖女。
“哼,我凭什么跟她比?”草儿轻蔑地吹了声口哨。
草儿在街上漫无目的闲逛,准备打电话给班上的几个死党,掏出手机,却不知道应该向谁述说她的烦闷。
跟那些同学在一起无非抽烟喝酒吹牛逼,谁也不会真切关心谁,叫她们出来也毫无意义。她突然觉得这样麻木的生活好无聊。
她感觉悲从中来,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在街上转了一圈,她黯然地回到了家里。父亲已经出去了,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睡到昏天黑地。
暑假里,母亲动用所有的关系,又出钱给她买了个职业学校,苦口婆心劝她去混完三年,混到18岁毕业再说。
整个假期,草儿安静下来,不跑出去瞎玩疯闹了,同学来叫她,她也懒得搭理人家。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是睡觉就是发呆。父母居然破天荒地在一起小声细语谈论她的转变,父亲自认为是他的恐吓教育起了作用,草儿开始懂事用功,发奋学习了。
3
职业高中离家较远,母亲怕她上学辛苦,决定让她住校,草儿也没反对。
新学期开学没多久,学校老师请家长去学校。父亲以为她又在学校闯祸了,怒气冲冲跑到班主任办公室,正要开口检讨,班主任告诉他,草儿成天无精打采,丢三落四,与同学也不合群,好像得了什么病,请家长带回去医院检查。父亲还以为草儿耍什么花样,想逃回家玩。待见到她却吓了一跳,一个月没见,草儿变得瘦骨嶙峋,神情恍惚,像换了个人。遂立马带她去市里最好的医院检查,结果是抑郁症。
所有人都不得其解,不相信伶牙俐齿,刁钻蛮横的草儿居然得了抑郁症。
没有理由相信啊。这么多年来,她吃穿不愁,母亲专职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从没人过问她成绩的好坏,(虽然父亲偶尔想起骂她两句,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她一向出手阔绰,一大帮同学围着她,学校没有谁来欺侮她,她没有学业负担,没有经济压迫,也没有早恋。
会不会是早恋?母亲忽然想到。经过多方打听,四处查证,也没有早恋倾向。草儿就这样莫名其妙抑郁了。
从医院领回来一大堆药后,医生反复叮嘱家长要认真照顾,有条件的情况下最好换个环境生活,她的抑郁症已经很厉害了,极端情况下要注意她的人生安全,病人会有自杀倾向。
父母吓坏了,休学回家,母亲寸步不离地守着草儿,每天按时吃药,带她出去理疗散心,父亲也准点回家陪他,一个月后,病情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住在郊区旅游胜地的姑妈决定把草儿接回去住。姑妈只有两个儿子,从小就喜欢伶俐的草儿。那边空气清新,周围环境优美,附近还有个教堂,正好姑妈信奉着基督教,可以让草儿跟着去教堂听圣人传道,或许能让她开悟,走出抑郁。
草儿搬到姑妈家住了下来。
姑妈的儿子都在城里成家立业了,姑爹在城里上班,一个星期才回去一次,平时就姑妈一个人在家。现在草儿过来,姑妈正好每天守着草儿,早晚带她出去锻炼散步,带她去周边玩耍,每个星期带她去教堂做礼拜,去结识新的教会朋友,听她们唱诗祷告。
4
转眼三年过去了。在姑妈的精心照料和陪伴下,草儿慢慢走出了抑郁。她跟着姑妈学做家务,学烧菜做饭,开始虔诚地信奉基督教。
她每个星期都去教堂跟教友们做礼拜,来教堂里的大多是中老年人,当那个高大帅气的男生第一次出现在教堂后,草儿就注意到了他。
能遇见一个年龄相仿的人,草儿特别高兴。那时草儿已不用再吃药了,人也精神了很多,开始喜欢找人交谈,倾诉,对周遭的事感兴趣起来。
男生刚被一个老人带进教堂,草儿就钻到了他的面前。很快她打听出,男生叫吴杰超,比他大三岁,家里很穷,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在厂里上班无聊,学会了赌博,为了让他摆脱赌博的恶习,他奶奶带他来教堂做礼拜,让神灵来净化他的灵魂。
草儿觉得吴杰超很可爱,他说话时不紧不慢的语气,他笑起来时嘴角的小酒窝,他老老实实坐在他奶奶旁边认真祷告的模样,都那样让她着迷。
很快她们彼此就很熟悉了。做完礼拜,两人常相约一起逛街散步,一起骑自行车去市区看电影。
轻松自在地又过了一年,草儿康复离开姑妈,回到了久别的家里。吴杰超也重新找了个学修理汽车的活,搬到师傅汽车修理行去住了。
草儿在家呆着没事常去探望姑妈,顺便也去看望吴杰超,每次都跟他买许多吃的用的。见他大冬天穿着单薄,宿舍床上薄薄一床棉被,草儿看了很心疼,自己掏钱给他买衣服,买被褥。
也许是草儿的真情打动了吴杰超,也许是她们共有上帝这个秘密,两人特别谈得来,她们恋爱了。草儿认为她们相识在教堂,那一定是上帝安排给她最好的礼物。
父母得知这一消息后,都极力反对。特别是父亲,态度坚决,不准跟这个男生在一起。“他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在社会上没钱没权没地位,又没有正经工作,他拿什么养你?我们这样的家庭你还怕嫁不出去啊?你以后不准跟他来往!”父亲斩钉截铁。
母亲扯开父亲,轻言细语劝慰她“草儿,你身体刚恢复,年纪还小,又长得这么漂亮,以后会碰到大把好人家的,我们不着急,啊?”
草儿不吵不闹地搬回了姑妈家,开始与父母冷战,继续与吴杰超往来。
市里从新调整规划城市分区,家里的房子被划到了拆迁区域,按条件她们家可以赔偿四套房子,父母整天忙着看房子,收拾老屋,也没有过多时间督促草儿,趁着家里的混乱,她们偷偷生米煮成熟饭了。
等父母想起草儿的时候,她摸着肚子说,“我必须跟他结婚,我怀了他的孩子!”
父亲气地暴跳如雷,说,“好,你跟他结婚吧,我给你一套房子做嫁妆也算对得起你了,从此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在没有父母的祝福下,草儿还是任性地结婚了。为了让草儿心里高兴,也为了缓和草儿跟父母的关系,吴杰超自愿做了上门女婿,并承诺以后孩子出生跟草儿姓。婚后不久,老房被拆,她们搬到新居独自生活。
5
新婚蜜月期她们度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随着草儿孕期反应的强烈,她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越来越多疑。吴杰超上班回来晚了,草儿就厉声质问他原因;饭菜烧得不合胃口,就赌气扔下饭碗不吃,在一边哭哭啼啼唠叨,让他也吃的不安心。
蛮横多疑的草儿慢慢让男人失去了耐心。他开始顶撞草儿,也不再对她百依百顺,常指责她无理取闹。如此以来,草儿的刁蛮劲越发厉害。她常任性地骂他没本事,骂他是乡下的穷小子,他就是看中自己有钱才跟自己在一起,愤怒中常口不择言地侮辱他。
吴杰超开始回来越来越晚,有时候通宵不回来了。
在吴杰超又一夜未归后,草儿叫了辆的士直奔汽车修理店。师傅告诉她,吴杰超请假没来,草儿疯了,她脑海中闪出他跟别的女人鬼混的画面。
她再一次把电话打给吴杰超,告诉他自己正站在楼顶,如果他不回家就跳楼。吴杰超匆匆赶回来了,看着坐在客厅盛气凌人的草儿,他怒火中烧,他责怪草儿,就是她反复的电话让他一下子输掉好几千。她才知道,他居然又开始赌博,他居然还敢瞒着草儿在外面赌博。草儿气得一把推开窗户就要爬窗台,吴杰超赶紧抱住了她,一下跪在她面前,认错发誓不再赌博。
在吴杰超反复再三地道歉保证后,草儿狠狠地数落了他半天,又于心不忍地掏钱出来让他去还赌债。这样闹过后,她们清静了些时日。
转眼草儿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了,依然孕吐反应厉害,吃东西越发挑剔,肚子很大,她睡觉也不安稳,脾气也越来越 狂躁。
在一个闷热的中午,两人为了中餐,又大吵起来。草儿极尽能事地恶毒挖苦鄙视吴杰超,吴杰超对她毫不相让,反唇相讥,她气急又要跳楼,吴杰超这次没有阻拦,站在一旁冷冷地笑着说,“你跳吧,跳楼了我正好解脱,可以找更好更年轻漂亮的女孩结婚,我还可以拥有这么好的大房子”说着还夸张地用手在空中抡了一圈。草儿一下清醒过来,她离开窗台,冲向吴杰超用劲向他甩开巴掌,吴杰超扭身躲过用力推了她一把,草儿撞在餐桌上,她捂着肚子蹲下来,鲜血顺着小腿慢慢流下来…
草儿被送到医院,孩子早产了。六个多月的肉团被放在保温箱里,孩子的情况很危急,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吴杰超要放弃抢救治疗,草儿坚决不同意。
医生告诫六个多月的孩子不容易存活,且后续还有许多不可预知的异常,或许存在某些智力方面的问题。
前一秒扬言要打死吴杰超的父亲,现在却居然跟他站在同一战线,他们都劝草儿放弃,他们害怕孩子将来不健康的身体和智力。
草儿却一意孤行坚持要继续,这是她跟吴杰超的孩子,她一定要留住她,这是上帝送给她们爱情的结晶,她知道她们的感情已经濒临破碎,她们的孩子如果没有了,她们一定也完了。她不忍心看着自己经历了长久的磨难,从身上长出的那团鲜活的小肉团就这样在眼前消散。她舍不得,她想抓住他。
一次次病危通知后,孩子坚强地挺过来了,她安稳地待在那个温暖的保温箱里。这期间父亲不再出现,吴杰超也失去了踪影。
隔着玻璃,草儿专心地注视着那个哇哇大哭地小生命,她把脸紧贴在玻璃上,双手握紧拳头在心里给自己和孩子加油。这一刻,草儿成熟了。
出院后,草儿被母亲接到家里,孩子任然呆在医院的保温箱里。吴杰超离开这个城市,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身体恢复后,草儿找了个颇具规模的母婴店上班。她边上班边学习销售知识,学习母婴护理知识,期间独自带孩子去省里的各大医院给孩子做康复训练。
一年后,她跟吴杰超离婚了。
如今她成长为母婴店里的店长,孩子三岁了。今天是孩子三岁生日,她买了蛋糕往家赶,小区里,远远看见父亲牵着孩子在玩滑滑梯,母亲坐在长椅上安静地望着他们。
孩子一眼看见妈妈回来了,朝她跑过来,口里清脆地喊着“妈妈,妈妈”草儿眼角湿润了,等了三年,孩子终于会甜甜地喊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