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启程

火车即将到站了，但这并不是我的终点站，为了预防万一，我拿出车票瞟了眼，K2046次，终点站还在两千公里开外。

火车缓缓停下来了，车内又开始躁动起来了，过道站满了持有站票旅客，提着塑料袋行李的农民工艰难在人缝中艰难前行，车内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般，空气中混合着浓浓的烟味和汗味。一条不到十米的过道，大概站满几十个人，过道按照面积来算也就五平方，若要计算人口密度，大概比世界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东京还要高好几倍。

我很幸运地被安排到车窗位，我很喜欢透过车窗看风景，并不是因为风景有多美，而是靠着看景消磨时光。可这班次是夜间发车，窗外漆黑一片，偶尔零星灯光一闪而过，想象中的美景都披上了暗夜的衣裳，褪去了色彩，抽去了光线，只好等到白天才能看到风景吧。

一批旅客挤下车了，又一批旅客挤上车了，车厢内保持了人数的平衡。车外排着一条长队，旅客都露出困倦的表情，有个小孩伏在母亲的背上睡着了，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脸蛋红通通的，鼻涕凝结在鼻梁下了。有个大叔提着公文包，披着军大衣，典型的地中海，发丝在风中凌乱，最后那一丁点头发似乎快要被被卷走。

天气预告提醒冷空气将越过南岭，半夜降温十度左右，这次预报终于终于准了一回。还好车内恒温25度以上，二氧化碳的浓度比车外高，似初秋时的温度，穿着一件衬衫即可。

列车短暂停靠的这个小小站台，名为辞郎洲，表面听着像是新娘子辞别郎君之意。南方的地名，不像北方城市那般大气豪迈，更像古代大家闺秀般秀气。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搭上这趟火车，开始这次名为流浪的旅程。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K字头的快速列车，其实并不快，最高时速才80公里，比高速上的车慢多了，但胜在够便宜。

临近毕业前，有朋友问我坐过火车不，我说没有。

他说，你应该去远方看看。我问，远方有多远。他说，心有多远，远方就有多远。

在大四的最后一学期，我和他踏上了同一列火车，他去找女友，而我去找远方。

我在经济能力允许范围内，用大学省吃俭用、勤工俭学攒下的钱买了张车票，那个终点站，我在地图上测量过，已经足够远了，远得那个名字我从未听说过。无论怎么远，我依然在境内。

朋友趁着停靠时间，下车点了根烟猛抽起来，他的脑袋边烟气缭绕，活像个神仙。他已经戒烟一周了，这是对女友的承诺。

一根烟的时间，列车咕隆咕隆缓缓地驶离小站，月台渐渐向后退去。火车刚启动时，那时心情是最快乐的——未知的旅程开启了，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朋友挤过长长的过道，回到我旁边的位置。

还习惯坐火车不，朋友的口气弥漫尼古丁的味道。还好，就是坐着有点累。我托着腮帮。

硬座椅子像是一块铺着薄布木头，为了尽量增大利用空间，椅背几乎成九十度，稍微坐久了还是感觉很难受。特别是长途旅行，为了省钱坐硬座活受罪，但身边的农民工兄弟也是一样煎熬过去的，甚至有些人全程几十小时都是站着的，坐票比站票强多了，没办法，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火车在黑暗中穿行，穿过隧道，穿过桥梁，穿过农田。

“今夜我不关心全人类，我只想你。晚安，宝贝。”凌晨十二点，朋友给女友发了一条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