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毛红霞
第九章
文真对自己恩重如山，自己不能消耗这种恩情，要尽量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就该承担这条路上所发生的一切，而不能把那些变成别人的负担。
为了找工作，香梅来到街上，留心的观察街上的招聘信息。
她看中了一个商店招聘店员的信息，就乘车前往那里。
店老板是一位40几岁的女性，姓郭，大家都叫她郭嬢嬢，香梅后来也跟着大家这样叫她。她戴着厚厚的近视眼镜，精明的眼神在镜片后面闪烁，声音里有少女般的娇嫩：
“你是外地人哦，来西城多久了，本地话尽管蹩脚，但可以听懂，”
“我来这里四年了，我打算在这里待下去，所以一来就开始学习这里的话。”
“我这里工作，要求做台账的，你会吗？”
“我没有做过，但是我会努力的学会的，”香梅很看好这份工作，极想得到，但又不能撒谎，只有诚恳的这样表示决心。
“我看你很聪明的样子，嗯，你明天就来上班吧，哦，你住在那里太远，赶过来不方便，你可以搬来店里住。柜台后面有一个小房间，刚好可以住下一个人。”
就这样，香梅搬去了两个小时车程以外的地方，做起了营业员。工作和吃住都在店里，这让香梅省去奔波，也节省了一笔开支。
郭嬢嬢出生于中医世家，早年家境殷实。她受过教育，爱读书和藏书，有小资情调，家里布置的温馨又浪漫。她见香梅做事认真仔细，账目也清楚，而且自她进店后，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就心里越发喜欢香梅，对她越来越信任和看中，因此，也经常叫香梅到她家玩。香梅一来就爱钻进她的书房看书，她看到香梅这样喜欢读书，和她的喜好一样，就对香梅越发亲切，香梅从她身上感到亲人般的温暖，这对于身处异乡的香梅来说，非常珍贵，和令她感动。郭嬢嬢甚至还允许香梅带走她喜欢的书，她会说：“那本书你拿去看吧，看完还给我就是。”
于是，香梅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花钱买书。
郭嬢嬢一共有三爿店，这三家店铺又各自相距甚远，货物在这之间调来调去的，如果没有及时记账，时间久了，郭嬢嬢也会忘掉。而卖掉的商品，因为没有地方下账目，钱就会多余出来，其他的店员遇到这种情况，就把钱吞掉，这样账目虽然持平了，出货的那一方就要赔钱，这造成各店之间的矛盾和猜疑不断。
香梅所辖的部门，有两桶价值1200元的煤油，无处下账，和三包价值900元的棉毛衫裤找不到目录，香梅就把这些钱存放好。月底盘点时，她把这笔数目不小的钱交给了郭嬢嬢，郭嬢嬢很惊讶的问她：“你为什么要交给我？”郭嬢嬢很不解香梅的行为，她很清楚其他店员有吃货的行为，按照一般情况，这笔钱是不会给她的，会被吃掉的。好像她已见惯了不择手段的牟利，并且习惯，香梅的不见利忘义反而是不正常的，值得疑惑了。
“这是你的钱，应该交给你。这个不属于我，我不能要。是的，我是很穷，但是我不拿不属于我的东西，不做昧良心的事。”
郭嬢嬢若有所思的说：
“我给你加工资。”这样，香梅的工资提到了一月110元钱。
香梅的胸部感到疼痛有一段时间了，那是一个包块，正在长大，晚上睡着无意碰到，就会痛的醒过来。她心里非常烦恼，想去医院看，可是没有积蓄，不看，又眼见着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郭嬢嬢见香梅一付愁眉苦脸，不似往日模样，就关心的问询她，得知是怎么回事后，立即叫她放下工作，带她去了肿瘤医院检查。
肿瘤医院的有名的一把刀彭医生，是她的发小。彭医生一边用手检查包块，一边用圆珠笔做记号，要用针刺抽液检查一下，那包块坚硬的像鹅卵石，一连扎弯两根针头，也没有抽出液体来，彭医生就说：
“明天就来做手术，这个样子不能拖。”她一连的严肃。
香梅一听要做手术，犯起难来，她知道做手术要检查，办住院手续，而住进去也不能马上安排手术，要等几天才能做，术后也要最少3天才能出院，这样下来，至少需要2000块钱，和一个星期的时间，想到这些，香梅既没有那么多的钱，也担心这么长时间不上班，郭嬢嬢会不让自己在此工作。
郭嬢嬢似乎察觉到香梅的心事，就极力劝说彭医生，想要她也帮一下香梅：
“你看嘛，香梅是一个异乡人，她在这里无亲无故，要是按那样操作，没有人照顾她的，时间又太长了，她这个又不是什么大手术，还是就在你的门诊里给做了得了吧。”
郭嬢嬢因为和彭医生的关系，说话既直接又不拘泥。
彭医生想了一下,叹了口气，说：“好吧，她的情况看起来也真怪可怜的。”就这样，香梅得以在彭医生的门诊切除那个包块。
第二天，香梅把准备好的一只鸡交给邻居程大妈，请她帮自己炖好，自己今天去做手术，晚一点会回来。安排好这些，就跟着郭嬢嬢去了医院。
下午，香梅局部麻醉，躺上了手术台。
彭医生边切开皮肤，边亲切跟香梅说着话：
“放轻松，别紧张，这是个很小的手术，你不要怕。”
香梅得到安慰，听到医生护士间的互动，和金属器械的碰撞声，也不感到害怕了，她保持一个姿势平躺着，心里直盼望着快快结束。
大约1个小时过去，她听到郭嬢嬢的声音：
“哟，那些都要割出来吗？”郭嬢嬢不能进来，就待在门外等候，她尽管今天有许多事情要忙，看到香梅的事情比较重大，还是待在了这里，她认为这样做，可以给香梅带来安慰。她在门外看到彭医生切下的病灶，枝枝丫丫的，长筋短须仿佛大树的根须一般，就惊叹道。
“这个是要清理出来的，现在还没有做活检，要是不清理出来，活检后是恶性，那就很麻烦。”
这个时候，开始进行伤口缝合了，她边操作，边接着说：
“曾经有一个下乡支教的老师，在支教期间做体检，检查出肿瘤，就在当地做了手术，因为当时只是切除了包块，没有清理生出来的枝枝叉叉，一年后她回城，感到腋窝有包块，就去医院检查，但是这个时候就到晚期了，没救了，三个月后，她就去世了，所以，切除包块一定要把生出的细支也清理干净。”彭医生是医院的骨干医生，经验非常丰富，香梅听到这些话，在心里感激不已，她感激郭嬢嬢的出手相救，感激彭医生的精湛医术，庆幸自己有幸受到彭医生的亲自主刀。
郭嬢嬢看到香梅的手术顺利结束，因为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就嘱咐香梅：
“你才做完手术，很虚弱，不能马上离开，你先在走廊里休息一下吧，我晚些会去你住处看你。”吩咐完，就匆匆离开。
香梅下了手术台，明显感觉跟刚来时不一样。11月底的气温，还不是很冷，她出门时，穿了一件毛衣感到很合适。此刻，她突然感到很冷，肚子也感到空落落的，饿的心发慌，整个人虚弱不堪。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懊恼自己没有常识，没有想到手术后，人很虚弱，会怕冷。
她努力使脚步走稳，出来经过门诊室时，彭医生已经在接待其他病人。担心自己坐在这里会影响到彭医生看病，她就缓慢的来到走廊坐下，先还没有感觉的长椅，现在凉得像块冰，香梅粘上去就打个冷颤，坐了还没有5分钟，她就支持不住倒下去躺着，于是，什么形象啦，礼貌啦，都顾不上了，她蜷缩着躺在了椅子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着天色暗下来，香梅想到这样躺下去不行啊，自己的住处，只有一趟公交车，这趟车的收班时间是下午7点钟，自己不能错过这个时间，一旦错过，自己将无处过夜。想到这个，香梅不能继续躺在这里，她咬着牙，硬撑着离开长椅，一步步慢慢走向公交车站。
在中途的站台上的车，座位已经坐满人，香梅只得站立着，怕被人碰到伤口，她就一路上弯曲了手臂抱在胸前，回去的车程，需要转一次车，这对于虚弱的香梅又是一个考验。
好不容易到了终点站，仍需要步行500米才能到达住处，而这时，香梅已经无法支撑，她极度虚弱，脸色蜡黄而发冷，心每跳一次都仿佛使出了最后的力气。她双目紧闭着，腰已不能直起，只能佝偻下去，头几乎触到地上，好像濒临死亡。她极想此刻有一个人来帮助自己，搀扶自己回到住处，也极想一头栽在地上不再醒来。这段平时尚且感觉遥远的路程，此刻对于她，完全成了生与死的临界山岭。
此时是傍晚时分，偏僻的有些荒凉的车站终点，没有一个人影，班车已经收班，没有人会到这里来，香梅如果死在了这里，根本不会有人发现。香梅佝偻了头，在原地停了好一阵，心想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一段路走下去，走完它。
香梅异常艰难的走回了住所，程大妈一直盼望着香梅回来，她心里一直担忧着。见香梅佝偻着腰，胸几乎贴在了大腿上，整个人就好像是折叠起来了，心知情况不是很好，就急忙端上鸡汤和自己家的饭菜，来看望香梅。
香梅在这工作已有两年，邻居们看到香梅稳重内敛，诚恳善良，都对她有好感，在她有困难时，都热心帮助她，这使得香梅内心充满感动，她什么也不怕，就怕温情，这些邻居让她感受到了在家里不曾感受过的温暖和关怀。
晚饭后，郭嬢嬢果然来到香梅床前，她还带来了许多吃的东西，都是在这偏僻的地方买不到的日常补品。顺便吩咐道：“你这个不是什么大毛病，明天要继续上班。”
当天夜里，伤口在麻药过后加剧疼痛起来，香梅怎么躺都难受，挣扎了一夜未合眼。清晨，外面听到公鸡在打鸣，她轻轻坐起，发现绷带已经散开，渗出的血凝固了，使绷带板结，她只得用右手扶好，重新捆扎。她缓慢的起床，收拾停当准备上班。
她心里明白，郭嬢嬢对自己再好，自己的身份也只是她的员工，自己不能躺下，不能因为生病耽误工作，让老板嫌弃。当自己不能为老板创造价值时，会被撵走。失去工作是香梅最惧怕的事情。
活检报告出来了，彭医生半嗔怪的对香梅说：“你呀，胆子真是太大了，居然让这个东西在身上长了8年，你知道吗，你已经到了癌症的边缘，你如果晚来4个月，这个手术我就不敢给你做了。你要记得每年来复查一次哟。”
香梅把那笔钱交给郭嬢嬢后，得到了郭嬢嬢的帮助，捡回了命，也招来了同事的排挤，大家认为她断了自己的财路，并且也是队伍里的叛徒，于是他们开始在明里暗里挤兑香梅。白天老远看到郭嬢嬢朝店里走来，王见就会对着小彦一边挤眉弄眼，一边学着电影《虎口脱险》里的台词：“鸳鸯茶，鸳鸯茶”的唱；晚上关店门的时候，王见拿出一个馒头递过来，叫她吃，香梅客气的说自己吃过晚饭，现在不饿，他扬起那馒头就扔出屋外老远，嘴里骂道：“那就给狗吃。”香梅知道他是在欺负自己，并不计较。受人欺负，香梅早就习惯了。
郭嬢嬢到更年期了，脾气性格大变，她总是有莫名的怒火要发作，看什么都不顺眼，在自己家里发作怕破坏家庭气氛，她就想到了到香梅头上撒气。她觉得香梅的命都是她给的，香梅应该承受。于是，她一见到香梅就像乌鸡眼，张嘴就骂，开口就泼。香梅发高烧请假，她就骂：“你们这些人，休息的时候不生病，上班的时候就来生病了！”香梅在接待顾客时，她从住处赶过来，一进门就跳起来，指了香梅大骂：“我是屙屎的，你是吃屎的，我怎么屙，你就要怎么吃！”香梅乌突突的不明为什么挨骂，那顾客看到这情景，丢下东西扭头就跑向店外。
这个情况持续了很长时间，而且看样子还不会结束，香梅就产生了想法。
这天，郭嬢嬢又来到店里骂她，等她骂完后，香梅心平气和的走到她跟前，很动情的对她说：
“郭嬢嬢，你知道我是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的，我一直觉得很幸运遇到你，并得到了你的帮助，你对我的关怀跟帮助，都使我很感激，我将铭记一生。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我知道我此生也无法报答你的恩情，就尽心尽力的工作来作为对你的报答。但是，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哪个地方没有做好，惹你那么生气。我把一次次的默默忍受你的无端辱骂，当做报答你，你每骂我一次，那种恩情就减之一分，当我认为已经减完之时，也就是我报答完毕之时，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雇主和打工的关系，既然你已经那么不相容我，不尊重我的人格，相处起来起来那么不愉快，我就打算要离开这里了。”
没想到香梅的话一说完，郭嬢嬢就伤心痛哭起来，看起来，她对于香梅也并非出于恶意，只是阶段性的心理作祟的原因罢了，并非出于本意要伤害香梅。她其实内心是喜欢香梅的，她的这爿店本来是要死不活的，她都打算关了的，是在香梅的打理下，才红火起来了，她觉得香梅很带财。但是，近半年来她对香梅的伤害，已经把她们之间的关系破坏殆尽，香梅的面子已经损尽，无法再面对顾客，不能再继续在这里工作下去了。
香梅提出了辞职，郭嬢嬢站在柜台里泪如雨下，转身对着杨嬢嬢失措念叨：“太寒心了，她怎么能这么绝情啊，说出这种话啊！”
杨嬢嬢是店里的会计，经常跟香梅联系对接账目。她很和善，对香梅的处境很同情。她从郭嬢嬢身边挤过，来到香梅跟前：
“香梅啊，你看你一个异乡人，在这里举目无亲的，你去哪里找事情做呢，我看你还是在这里做吧，大家都熟悉了，郭嬢嬢就是那个脾气，过了就好了，你不要计较她吧。”
说完，杨嬢嬢拉住了香梅的手，香梅心里也很难过，她说道：
“我原本也没有想要离去，可是这么长时间都是这个样子，她总是在顾客面前那样骂我，我在顾客面前都办法抬头了，这样子了我还怎么能继续工作呢？她这段时间让我很有危机感，我想肯定有一天要离开这里的，不是她叫我走，就是我自己走，我自己已经租好了房子，工作的事情我已经在联系了。”
“唉，说的也是，既然你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也不劝你勉强了，只是你出去后多保重自己，有什么困难了，还是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
郭嬢嬢见香梅执意要走，就口气软了下来：
“好吧，你一定要走，我也不拦你，但是你要继续给我做账，我会给你工钱，直到有新的人员接替这个工作。”
香梅很明白，她还是不愿意放弃自己，就应承了下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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