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淑清
孩子小的时候,每年暑假我都会领着孩子回老家住一两个月;孩子慢慢长大后,我却被各种事缠身,到了暑假,也不能回去长住了。我渐渐与家乡有了距离,有了距离的家乡就常常跑到梦里来了。
梦里面,小时候的我坐在架子车上。那是舅舅的架子车,他从老虎峪拉回刚锻好的石磨,经过我村,来家吃饭歇息,走的时候我死活要撵。舅舅没办法了,只好把我抱到车上,让我坐在磨顶,他拉着车,一步一步往二十五里外的黑沟走。
那时候的架子车,对于农村人来说,可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工具,收庄稼、拉柴禾、磨面、赶集上店都离不了。谁家能打个新架子车,那也是很不瓤的事。
我们住在老房子的时候,家里曾经有过一辆旧架子车。可是小弟弟一出生,车轱辘就被搞计划生育的干部掂走了。
没了轱辘的车架子,最终成了摆设。
夏天收麦子的时候,麦捆靠人背;秋天掰玉米时,玉米靠肩挑。我爷和我大可是受了不少累。
因此,小时候的我,就特别眼馋那些能坐上架子车的小孩儿。舅舅的架子车来到门上,我当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一盘石磨已经很沉了,又加一个我。我妈说,你这是去压磨啊。
可是任谁劝,我也不下来。我就要坐着拉石磨的架子车去外婆家。
外婆家的老母鸡抱窝了,又引了一群小鸡。老母鸡“咯咯咯”,小鸡仔“叽叽叽”,它们自由自在地在草地上捉虫子吃。
我跟在老母鸡后面,高兴地数着鸡仔的个数:“1、2、3、4、5……”外婆笑眯眯地说,青啊,你给咱看着小鸡仔哦,等它们长大了,多下几个蛋给你吃。
院场里摊满了豆秧子,正午的阳光热辣辣地晒着。一会儿功夫,就能听到“啪”“啪”的声响,有一些豆荚炸开了,小豆子蹦蹦跳跳出了家门。外公举起连枷,连续拍打着晒脆了的豆秧子,随着有节奏的“啪嗒”声,就有更多的豆子跑出来,在地上骨碌骨碌撒欢似地滚。
舅舅手持木杈挑走长豆秆,堆在一边。外公用老鸹抓搂去短豆秆和大叶子,外婆拿来细篾笤帚把剩下的豆子和碎叶子扫一堆儿,用簸箕铲起来,开始簸拣。她一会儿摇,一会儿撒,一簸箕一簸箕簸得满院子尘土飞扬。
我赶紧跑开,太呛人了。
我到姑奶奶家玩去。
穿过两个院子,就到了姑奶奶家。姑奶奶在张罗着饮牛呢。刚从地里卸了犁,姑奶奶往石槽里倒了两瓢麸子皮,加了水,又抓了一把粗盐,丢进水里搅搅,两头牛扎下脑袋,喝得起劲。
姑奶奶家大小三头牛,能干活的两头大牛,还有一头小牛。
姑奶奶,小牛娃呢,它咋不来喝水?我瞅瞅四周,没见那头小牛。
姑奶奶抚摸着大牛的脊梁,说,小牛娃在圈里,去地没吆它。一会儿单另再饮它。
我跟着姑奶奶把喝饱了的牛吆回圈里,又给小牛娃弄了水喝。
我在姑奶奶家院子里玩了一阵儿跳格子,瞅见太阳已经落山了,就赶紧回了外婆家。
外公的豆子已经打好了,豆秆子在院子边集成了垛。多半斗豆子已经被外婆拾掇得干干净净,黄澄澄的,很齐整。
晚饭是糊涂面,里面煮了南瓜、黄豆、花生豆,都是这个秋天刚刚收获的。
秋去冬来,大雁南飞。
小时候的冬天,我大多住在自己家里。白天和一般大小的孩子“长溜野马”地跑着玩,晚上像小猪一样挨住炕就睡着了。
上屋的小姑只比我大两岁,她喜欢背我出去玩。有一次,小姑带我出去玩,看见清真寺门楼房檐挂上了一串儿晶莹的冰凌橛儿,就想弄下来两根。小姑使劲踮着脚,手伸得老长也够不着。
青,我把你背起来,你给咱够吧?小姑想到了主意。
中!我看看冰凌橛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小姑在最高那一层台阶上蹲下来,把我背起来。我仰着头,伸着手往上够啊够啊……还没等摸到冰凌橛儿的尖尖儿,我俩就从台阶上骨碌下来了。我疼得哇哇叫,小姑也吓得大哭,她坚持把我背回了家。妈妈哄着我,也安抚着小姑,但上屋的奶最终还是打了小姑一顿。从那以后,我们出去玩,小姑就再也不背我了。
冬天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要过年了。
妈妈在剪窗花,雪白的窗纸上贴上红艳艳的窗花,年就来了。
我大买了年画,四扇屏上的小故事我最喜欢看。有一年的四扇屏是《唐知县审诰命》,爷爷说那个三花脸是七品芝麻官。
我大给我说过,我国收藏最早的年画是南宋《隋朝窈窕呈倾国之芳容》木刻年画,画的是王昭君、赵飞燕、班姬和绿珠四位古代美人。
后来我长大了,自己也去买过古代美女的年画,贴到墙上。那时候我还老琢磨,她们会不会从画里走出来,为我们做饭呢?有好几次回家时,我都先从门缝里偷偷瞅一眼,看锅灶冒气了没,有没有人为我们做饭?
遗憾的是,画中人并没有像《民间文学》里面说的那样从画中走下来。小孩子总是对什么事都充满了好奇,就像刚从豆荚里跳出来的豆儿,迫不及待地想在地上打几个滚儿。
早晨起来,背着太阳的方向走,一直能走到我的外婆家。那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也是我小时候走到的最远的西面。西,是我上了小学才知道的。数学老师教的“早上起来面向太阳,前面是东,后面是西,左面是北,右面是南”。
早晨起来,朝着太阳的方向走,一直能走到奶奶的家。奶奶的家是一个大土包,她从不说话。我和我大来她这里打核桃,跪在她门口跟她说话,她也不应一声。我不喜欢来这里。
我的目光越过了奶奶的家,看向东边的山峦,太阳升起的地方闪闪发光。
山的那边是啥?我问我大。
山的那边还是山。
那山的那边的那边呢?
我大哈哈一笑,你这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啊!山的那边的那边是咱们的县城。
县城是什么啊?
我大说,县城也是住人的地方,比我们村子大得多。
于是,我就盼望着去一趟县城。
后来,我跟着我大坐上大队的拖拉机进了一趟城,看见了城里的楼房,还在蔬菜门市买了大西红柿,用一拧就流的自来水洗了洗,就开始吃了。
再后来,我跑到了县城的东边,到市里坐上火车,往更远的东面来了。先是上学,后是成家,离原来的家,离家乡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从此,我习惯往西眺望,眺望西边的云彩,想念西边的家乡。多少次在梦里回到家乡,依偎在妈妈身旁。还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颗豌豆荚里的豆子,乖乖地躺在妈妈的手心儿里……
注:文中贴画系作者制作
作者简介:张淑清,卢氏县龙驹人。喜欢安静下来看几页书,闲暇时贴贴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