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前的野玫瑰

      我常常在想,人们安土重迁的情怀,是因为脚下的几寸土地,还是因为亲人般的近邻,或许答案有千万种,但似乎每一种我都能感同身受。我有两个故乡,每一个都是我的温暖港湾,每一段记忆都刻在我的脑海里,溶进我的血水里,就像我跳动的心脏一般,是我身体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岁月好像永远年轻,记忆也被封存在某个特殊的日子里,被刻上了某年某月某日的编号,依附着某副躯体存在于这广袤无边的天地间,零零散散,却永远鲜活逼真。就像老屋前的那棵野玫瑰,没有人细心照料,却受着风吹日晒,顽强地活了下来,我们刚搬来时它还只是一株小小的树苗,还不及我的膝盖高,如今却已是一米三四的大高个,每年都会开出鲜艳的花,虽然花朵偏小,但美的姿态不比别家院子里细心照料的玫瑰差毫厘,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记忆中的每一页都很清晰,玫瑰花瓣随风飘落砸在地上搬运毛毛虫尸体的蚂蚁身上惊得小蚂蚁们四处逃窜,被雨水洗礼后的玫瑰花在阳光下开得更美更鲜艳,水珠一滴滴贴在花瓣上,不舍得离开,借着太阳光反着光亮,我悄悄地摘下几片花瓣丢进泡好的白糖水里,不一会儿半杯水都被花香包裹住了,尝一口清甜可口,唇齿留香,那滋味胜过所有后来我品尝过的饮品。到如今,翻开我记忆中深刻的某一篇,依然让我热泪盈眶,我已长大,父母已老,但记忆永远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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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老屋的那天,母亲像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小孩,久久地坐在屋前的矮木凳上,右手托着下巴,呆呆的一动不动,似乎要把已经坏了一边脚的木凳坐塌了才肯起来,她像审视自己最心爱的布娃娃一样,上下打量着老屋,每一个角落都不忍放过,明明是让自己眷恋的“宝物”,眼里的光彩却少了三分。妹妹似乎也懂得母亲的感伤,抱着我们家的大黄狗,蹲在母亲身旁,不哭不闹,不停地用小手帮大黄顺着毛发,大黄舔了舔妹妹的手,妹妹的小手下意识地往边上躲了去,我和弟弟一人一边拉着蓝绿色大麻袋的口子,接着爸爸收拾好的东西,爸爸转身打开木质床头柜上那个他心爱的老式录音机,里面传来他最爱的那首《铿锵玫瑰》,熟悉的旋律钻进耳蜗,我还不懂曲中意,但我却能完整地唱完一首歌。

      “风雨彩虹铿锵玫瑰,纵横四海笑傲天涯永不后退,思绪飘飞带着梦想追……。”压力二字对于当时十岁的我来说仅仅只是通过词语手册上的解释来记忆的汉字,我不知道它的本意有多沉重,也无法体会那种负重前行的艰辛,我的生活里好像除了完成每天的家庭作业,预习明天要学的内容以外,就是和小伙伴玩玻璃珠,跳皮筋……快乐无限,无论多久以后回忆起那段欢乐的时光,我都十分羡慕当时简简单单又快快乐乐的自己。父亲的眼中有些不舍,但似乎没有悲伤,有的是一份坚毅,似乎就像那屋前的野玫瑰,时刻做好了接受风雨洗礼的准备,我似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强大的力量,一种被唤作希望的东西,它的火苗正在他的眼中不灭不息,我敬佩父亲的勇敢无畏,乐观向上,似乎这世上没有他跨不过去的坎,他就这样头顶着生活的压力,不慌不忙地跨越眼前的一道道坎,同时,又紧紧地牵住我们的手,伟岸得像一座无坚不摧的大山,为我们挡着强风大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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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西都收得差不多了吧?”隔壁的李姐提着一个竹篮,竹篮里是刚煮好不久还热气腾腾的玉米,她走进厨房把篮子放在桌子上抬手示意我们过去拿玉米吃,母亲挤出一抹笑回答道:“差不多了,蓉妹,就是还剩一些衣服没收,等收完孩子们的书,我把旧衣服挑拣挑拣,不能穿的都挑出来拿去打棉被,能穿的你拿去给晓月穿。” “晓月还有好几件新衣服没穿呢,能穿的你就都打包带去夏城,省得再买新的了。”李姐挑着篮子里的玉米,拿在手上吹了吹,蹲到地上把玉米递给母亲,母亲起身去洗手,回来接过玉米,顺便拿了个小木凳给李姐,李姐坐在凳子上帮忙捡我和弟弟的书,拍了拍书上的灰尘问道: “洛洛和小虞的转学手续都办好了吗?”

        “上周五就办了,开学就直接去城里上学。”爸爸一边说,一边拿起脚边量裁好的木板,搭在缺了一块的床板缺口,拿着钉锤把它钉实,这个床是爸爸自己搭的,周围的框架和中间的骨架用木板搭成,为了防止木板太硬,中间铺上竹板,将竹子破开,砍成两指宽的竹条,晒干,再紧密地铺在床架上,上面铺上一层厚厚的棉絮,睡起来就像垫了二十几厘米的弹簧床垫一样柔软。质量更是没得说,睡了三年也只是破了一个脚印大小的窟窿,而且它会负伤也是意料之外,它承受了生命中不可承受的“重量”,在某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我突发奇想,叫来弟弟商量了一番,我们决定把它当成蹦床,在上面撒欢地蹦着跳着,转念一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们大方地邀请了村里的小伙伴来免费体验这蹦床的快乐,“哐当”一声,我的一只脚就蹬到了地面,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也把正坐在摇椅上打瞌睡的老母亲吓得跳了起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母亲就抄起一根细竹棍,怒气冲冲地向我们奔来,我来不及抽出卡在窟窿里的左脚,小我两岁的弟弟就率领一众小伙伴灵活地跳下床,光速逃跑了,或许母亲打算挑个软柿子来杀鸡儆猴,她放弃了追赶逃跑的小伙伴和弟弟,一双仁慈的大手毫不犹豫地拎起我,把我从窘境中“解救”出来,让我顶下了所有罪行,我摸着小腿肚上凸起的长长的红印子,哭得撕心裂肺,最后就算挤不出眼泪我还是委屈得抽噎着,却依然倔强到底,不肯认错。

        那时的我不懂得孩子无忧无虑的快乐有时候是建立在父母的痛苦之上,虽然多数时候父母并不会计较,但总有那么几次他们也想挣脱爱与责任的束缚,发泄一下心中的怒火。这样的记忆是火辣辣的,是十分热烈又让人怀念的,现在犯了错再没有母亲的竹棍来帮我们纠错,但我们依然会犯很多错误,庆幸的是我们没有再想着侥幸逃脱,而是开始努力寻找补救的办法,这就是生活教会我们的道理,也是母亲手里的竹棍教会我们的道理。

      母亲放下手中的书,打开衣柜拿出裙子,扯了扯被压皱的裙角,展示给李姐看。“他们三个能穿的我带走,不合穿的你要是不嫌弃我就留给晓月吧,衣柜里还有一件没剪吊牌的连衣裙,正好是晓月喜欢的鹅黄色小碎花裙,我老公给晖晖买的,结果买大了,洛洛穿又小了点儿。”“行,给我吧,我回去就给晓月穿上,肯定美死了。”李姐接过母亲手里的连衣裙,小心地折好将它放在身后的摇椅上。 我们就这样热热闹闹,有说有笑,母亲的离别愁绪似乎也淡了些许,我把连衣裙拿起来放在腿上,坐着爸爸的摇椅,摇着摇着太阳躲进了云层中,从缝隙里透出丝丝泛黄的光,慢慢落到了山脚下,渐渐地被一座远山彻底遮住了芳容与光芒,黑夜携着星星和月亮前来报道,萤火虫在溪边的小树林里一闪又一闪,闪着闪着飞进我香甜的梦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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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八点半,大姨父开着拖拉机来接我们进城,父亲把行李搬上车厢,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睡在摇椅上的我,坐到后排,母亲抱着妹妹坐在副驾,车子发动的声响吓得我从梦中惊醒过来,父亲拍拍我的肩膀安抚我,但我已经没了睡意,母亲把头探出来不停地朝来送行的邻居们招手,借着昏黄的路灯我好像看到了她眼里闪烁的泪光,好像下一秒就在下一秒她就要放声哭出来了,李姐穿着平常做活时穿的粗糙蓝色衬衫,抬起袖子擦掉滑到脸颊上的泪水,颤抖着嘱咐我要乖乖听话,好好学习,还从口袋里掏出了皱巴巴的三十块钱塞到我的手里,告诉我到了城里带着弟弟妹妹去买糖吃,我拉着她的手,帮她擦掉不听使唤掉落下来的泪珠,承诺着说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挣好多钱,开着车来接她们进城玩,李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摸摸我的头说她记住了,叫我千万不能食言。

        我和弟弟一人一边坐在父亲的腿上,看着天上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星星,我问父亲我们还会回来这里看星星吗?父亲笃定地告诉我,会的! “城里有萤火虫吗?”我又问道。父亲思索了一会儿给了我一个不太确定的答案,他说“应该会有的,如果没有,那以后爸爸带你们回来这里看萤火虫。”  “爸爸,我们为什么不把门前的玫瑰花移去城里呢?我们可以给它买个花盆,每天都给它浇水,这样它就能开好多好多花啦!”我热情地提议把门前的野玫瑰也带去新家。

        爸爸沉默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说:“风里生,雨里长,躲过黄沙与惊雷,才得以绽放光彩,傲然立于这天地间,就算没有我们的照料,它一样能活得很好,会有更多人欣赏到它的美,你现在肯定不懂这些道理,但我希望有一天你懂得这些道理时,是泰然,而不是惊慌失措。”

      “又在说教。”妈妈笑着转过头来,假装训斥爸爸,可是眼里尽是温柔的光,更像是在向爸爸撒娇,我想,她一定很爱爸爸,所以无论多少风雨她都愿意相随相伴,她把围巾扔给爸爸,小声地说道“风大,给孩子围好,守护好我们的小树苗,不然感冒就麻烦了。”不一会儿我又沉沉地睡了过去,梦里,屋前的玫瑰开满了花,引来了很多蝴蝶,它们在阳光下飞舞,妈妈在给花浇水,爸爸在给弟弟剪头发,大黄坐在门前的摇椅旁乘凉,我嘴里含着一颗甜甜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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