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仙

世间有几苦,求不得,怨憎会 ,还有一个不是等不到要等的人,而是等到了那个人,他已不是记忆中的他,你却还是你。 ----题记

 织女听到牛郎已死的消息时,玉兔正在给她画眉,这个消息让她惹不住颤抖了下,水色黛烟的眉尾处被拖出了棱角,让那张温和娇美的脸透出了股锐气。玉兔站了起来,看着镜中的她,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等着你能再笑笑,没想到这个笑居然出现在这个时候。”织女依旧坐着,伸出手摸了摸脸,声音微不可闻,像在说与自己听:“我原以为他死时我会痛不欲生,如今却是如释重负。今天是七夕,可我终于不用再和他见面了,真好,不是吗?”她又笑了一下,这个笑单纯甜美至极,有如二八少女。

 还记得你我被母亲强行分开的那一刻,咫尺银河隔断你我,孩子在背篓里哭泣,我们极力伸出的手,却再也无法相牵。那时的你,是个莽撞又憨直的青年,居然怒上天庭,去金銮殿上告了我母亲西王母一状,告她拆散我们恩爱夫妻,弄的幸福之家,妻离子散,几近家破人亡。那时候的我,被母亲关在昆仑仙境,哭红了眼圈,听来往的仙家说你的勇敢无畏,心里其实是欢喜的,实在为我有这样的丈夫而骄傲,我想,如果你因此获罪被屠戮,我定会弃了这无穷无尽的生命,与你同去。结果喜忧参半,你我还是不能相守,却可以每年七月初七,登上鹊桥,相见一面,以慰相思。

 “在想什么呢,阿织,你这样欢喜,我很开心,既然今日如此,当时又何必做出那般姿态。”玉兔理解不能,不能理解之后忽生怨怒,握着她的双肩转过她的身子,却在那张笑靥如花脸上看到了两行清泪。 玉兔的眼睛黑白分明,干净清澈如同一汪清泉,湖面波荡了一下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清晰倒映出眼前人的狼狈,织女却对此视而不见,依旧眼角眉梢笑意融融,嘴角也是那么个欢愉的弧度,只是再张口声音暗哑难听,尤带哭腔:“阿絮,当年你听闻金蝉子终取得真经,重入仙籍,是不是也是这样子,想哭,但是却是笑颜,想笑,却又止不住泪。”玉兔浑身僵硬,双手袖中握拳,努力平复心情,抑制自己从内而外发出的颤抖,可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织女并未发觉,她锲而不舍,紧追不止,“你告诉我吧,阿絮,告诉我,是不是。”她抓着玉兔的手臂,拼命地摇晃,她想要一个答案,想要一个人给她一个指示,让她知道,如今她的反应是多么地正常,因为曾在玉兔身上发生过,现在在自己身上发生,将来,也会在另一个人身上发生。

 玉兔绝美的容颜开始扭曲,眼中燃起滔天的火焰,就像当年佛祖面前燃起的那丛大火。她忽然挥臂,一下子将织女掀翻在地,然后指着她,大声吼道:“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你不过和那个凡人认识了几十年,你们不过就是尘世间的一对夫妻,你们凭什么与我和金蝉子比?”她希斯底里,失态至极。织女卧在地上,仰头看着她,终于笑意不再,表情木然,听着她的控诉,辩解道:“不止这样子,我们还孕育了一双子女,我们每年都还鹊桥相会,而你和金蝉子,不过见过数面,连人间夫妻都没做过。”

 “一对子女?哼,可是你的孩子现在却是唤别的女人为娘亲,那个女人叫喜娣对吧,一个人间村妇,一个寡妇,你却被她抢走了一切,你的孩子是她的,你的牛郎也是她的了。他们穿她做的衣,吃她做的饭,爱她敬她。而你呢,织女。”玉兔停顿了一下,用一种睥睨的眼光向下俯视着她,“你呢,你还拥有什么呢,你的夫君一年来一回,不过是为了取走的你所织制的衣物,那些衣物并不合体,却是极上等的霞彩云布,拿到人间倒是能换个好价钱,让一家人衣食无忧。”

玉兔的一番话像一根根细针,漫天向自己袭来,自己想躲想逃,却躲不过逃不掉,只能在那最尖刻的语言攻击下体无完肤,她还记得,有一年,鹊桥相会时候,牛郎穿了身新衣,那衣服是不过是最粗朴的布料,由细密的针脚缝成了个简单实用的样式。她有些闷闷地问他为什么不穿自己去年给他缝制的新衣,牛郎憨憨地笑笑,抓抓脑袋,说自己最近有些发福,那件衣服是穿不下了。她打量着自己一年未见的丈夫,是的,前几年这个鳏居男人又当爹又当妈操持家政,憔悴不堪,见自己时候始终笼罩着一层病态,而这一年,这个男人似乎过得不错,人壮实了,脸上也透出了乡土的红晕。她隐隐知道,他的牛郎怕是有其他人照顾着了。

接下来,一年又一年,牛郎越来越老,见自己时候面对自己的不老容颜越来越惊恐,那种想要快快结束的态度藏也藏不住。从他不耐的态度和失口中,她知道了那个女人——喜娣——的存在。他的牛郎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续弦了,天界的小公主输给了人间的一个农妇!天庭脸面丢尽!王母恨牛郎负心,拉着自己女儿的手,极深沉地说道:“细女,娘亲让你下去,去将牛郎给抢回来。”织女心如刀割,却摇了摇头,她没办法去抢回自己的丈夫,因为,她心里无比清晰,他的丈夫和那个女子在一起的那一刻,他们的爱情其实已经不存在了,她已经被背叛,这个背叛她的男人有什么必要再如珠当宝得抢回来呢?但是为了维持那段所谓人世间最美爱情的象征,那该死的鹊桥会还是每年一次地举行,桥上的那对恩爱夫妻却已形同陌路。

 念及以往,织女忍不住流下泪来,她哀戚地看着玉兔,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伤害自己,那么多年的好友,那么多年的陪伴,那些感情难道是假的么,玉兔看着这样子的织女,心里难过地无以复加,她向织女伸出手,想要拉她起来。见织女别过脸,不看自己,她又开了口,这时的她已恢复平静,用一种疲惫的声调缓缓地说:“阿织,你根本不明白,金蝉子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么,你所知道的那次,并不是我与金蝉子的初遇,我和他认识很久了,太久远了,年代都不可计数了,那时候,我还一直普通的兔子,在夏日里的森林中奔跑跳跃,他也不过是菩提树上的一只鸣蝉,一只金色的鸣蝉。”

 织女转过了头,有些惊讶玉兔会和她讲这些,玉兔活了多久,这是个无人知晓的话题,反正一定比她织女久,也比那嫦娥久,因为嫦娥飞升广寒宫之后,是照着玉兔的样子幻化的仙身。玉兔从不提她的过去,她一直都很安分地在广寒宫捣药,直到听闻金蝉子入尘世间投胎作玄奘法师西天取经,才出人意料地进入凡间,变作那天竺国公主想与唐僧做人间夫妻。成了取经途中八十一难之一,被嫦娥带了回来之后,她就来到自己这里,与自己相伴,这些年来从未提过自己与金蝉子之间种种。玉兔见织女转过头来看她,顺势坐在了地上,与织女相依,她将脑袋靠在织女的肩膀上,嘴唇开合了几次,却发不出声音,直到织女伸出的手牢牢抓住了自己的手,两只手十指相扣,从织女手上传来的暖意鼓舞了她,她终于第一次向别人倾吐那段久远到无人知晓的过去。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菩提树叶婆娑,夏日的阳光被层层枝蔓切割地斑斑点点,那金色的鸣蝉就在这光的碎片里闪耀。你知道,那有多美么?”她停歇了一会,皱了皱眉,想要找个合适的比喻,“像佛祖拈花笑那么美,是的,或者对我来说,那菩提树上的鸣蝉比那树下拈花一笑的佛祖还要美。我痴迷于这只蝉,他那么特别,他那样地美丽。”她的表情有些梦幻,嘴角露出了个羞涩的笑来,织女呆呆看着,觉得这样的玉兔,美好的让人移不开眼。

 “那么,接下来呢”织女听到自己有些干涩地声音响起。

“接下来啊...”玉兔又笑了一下,“接下来,他将死于夏日消融,我将死在冬日来临。”织女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的人,“你们不是都活的好好的么,而且,而且...”不等她说完,玉兔就接话道:“而且还成仙成佛了,那是用我的血肉跟佛祖换的一个承诺。”玉兔说这话时候血肉两个字咬得很重,像是要将什么撕开来血淋淋地展现出来。织女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玉兔感觉到她的害怕,紧了紧相握的手以示安慰,再开口,话里的血腥味已经散去了,“阿织,你可知道这么一个佛教本身的故事,佛祖成佛之前在菩提树下参佛,因为不杀生,有一次饿地快要死去,这时候,有一只兔子,跳入火中,烤熟了自己,救了佛祖一命。

”织女惊得转过身,死死盯着玉兔,玉兔极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没错,阿织,我就是那只兔子。我用自己的生命跟佛祖换了个承诺,待他日成佛,赐予我与金蝉无尽的生命。”

“然后,没想到,金蝉却成了金蝉子,成了佛祖座下最受宠爱的大弟子,你费尽心思换来的不过是两人连相望都不可能。”织女替她将后面的说完,后来的那些她是知道的,以前也只是知道,如今却也知道其中的残忍。玉兔没有回答,只是留下两行泪来。

织女看着这样的玉兔,心像被人狠狠地揪了起来,这种感觉比起知道牛郎娶了喜娣还要让人难以忍受,只觉得她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来缓解一下这痛苦,然后不受控制的,她吻上了玉兔的面颊,吻去了她的眼泪,吻上了她失血惨白的唇。

北宋都城汴京,李师师偎依在赵佶的怀里巧笑倩兮,手里举着上好的薛涛筏,大声念着上面瘦金体的一首小词:“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念完后娇嗔道:“公子,喜不喜欢奴家念的这首词?”赵佶温香软玉在怀很是受用,忙应和道:“师师姑娘念的词自然是极好的,我当然是很喜欢的。”“既然喜欢,公子就让奴家亲一口。”说完,飞快地在赵佶嘴上啄了一下,然后又羞地满面通红,笑的像只偷了腥的猫。赵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这青楼女子给调戏了,哭笑不得,又喜不胜喜,抓住李师师的玉臂,脸贴地极近,狠狠道:“那本公子写的字,师师姑娘是喜欢不喜欢?”师师被他这么紧迫地盯着,感受着赵佶温热地呼吸,不由情动,轻咬贝齿,低低回道:“若是喜欢,公子要奴家怎么奖励公子,若是不喜欢,那么公子又要怎么惩罚奴家呢?”然后便是春宵帐暖芙蓉被。

 那写词的纸却从窗棱中飞出,被一只素手接住,那人看了看 ,嗤笑了一下,手中升腾起一团火焰,将那纸燃成了细末。走在前面的同伴许久不见她跟上来,便折了回去,拉着她的手,道:“阿织,这汴京人多,你可抓紧了我,千万别跟丢了。”她看看抓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看站在面前的玉兔,极认真地点了点头,郑重承诺道:“我会牢牢抓住,不放手的。


此时此刻,一名老仆驾着辆马连夜驶出了汴京,车里睡着他的身体羸弱的小少爷,目的地是洛阳城郊的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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