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福斯特,你看见闪电了吗?”

  他们大气不敢喘地趴在楼梯上,坚硬的直角楼梯戳着胸廓,窗外倾盆大雨磅礴而下,在房脚边肆虐。楼梯侧的墙上开了一个很小的窗子,他们把脸靠得很近,福斯特甚至能闻到安瑞雅身上的拜朗香气。

  这是个漆黑的夜晚。狂雨暴虐的力道撕碎了街灯,一抔一抔砸在街砖上,震耳欲聋。但这个夜晚没有雷声,也没有闪电——偶尔远处有仿佛敲击锅底般沉闷的声音,但那转瞬即逝的门响很快就被暴雨淹没、吞噬,没有一丝侥幸的光亮能从这黧黑色的牢笼里逃脱。

  福斯特静静地呼吸着,感受着心脏的跳动:“你为什么要等闪电?”

  安瑞雅没有说话。福斯特几乎以为她不会回答了,但最后她轻浅地说:“一个传说。”

  没等福斯特开口询问,她自己说了下去:“一个传说,福斯特。一个传说……其实我忘了那到底是不是闪电,我只记得妈妈说,遇到闪电的人,所有愿望都会实现。”

  “你有什么愿望?”

  又是沉默。安瑞雅转过头,把耳朵贴在台阶上,福斯特支起胸膛,不想让对方感觉到自己心脏异样地跳动。她说:“我没有愿望。”

  “你怎么会没有愿望呢?人的愿望和欲念是无穷的。”

  “我没有愿望,福斯特。”

  黑发、古铜色皮肤的少女笑了笑:“我真的没有什么愿望。也许我的愿望就是……拥有一个愿望。”

  可是你说的是流星而非闪电,福斯特想,那些纤巧精妙的痕迹,火的尾巴,光的先锋,沉于深海。世界上最亮的蜡烛,它们能照亮一百里外狮子的瞳孔,也不及流星那么亮,它们偶尔路过就能照亮一大半的夜空,它们是黑夜一半的威能。

  但流星不会在这么一个毫无美感的夜晚登台。流行是挑剔的舞者,我们应该在恢复自由身之后砸碎镣铐,奔向最广阔的草原,躺在地上等着流星雨爆发。一颗,然后是两颗,然后是骤然喷发的火山一般,漫天遍野的星光,我们都会眩晕地闭上眼睛。那能实现多少个愿望?

  可是今夜没有流星。今夜没有闪电,也没有流星,安瑞雅。你今夜没有愿望。

…………………………

  他讨厌那装模作样的早餐,看起来分量很多,实际上几口过后碗里就没有能吃的东西了。发芽的土豆,削去了新芽,放得腐败发酸了之后低价买入,捣成泥装在盘子里。没有香肠,没有豆子,没有面包——不,如果你叫那些除了那些多种劣质面粉和不知名的野生谷物之外空无一物的混合体为面包,那还是有的。

  它们无精打采地卧在盘子里,一百二十七个孩子面无表情地把常人丢弃不要的部分塞到嘴里,咀嚼之后咽下。可是这一切很矛盾——他们坐在因蒂斯的绿色丝绸和拜朗的金线交织支撑的椅面上,这张桌子用的是上等的高端木料,他们甚至不配知道名字;他们个个穿着作为孩子来说最可爱的衣服,却面如菜色。

  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正午十二点,黑夜女神的钟声敲响时,他正坐在一架小小的马车里。廷根这地方并非没有有钱人,只是比较少罢了,论排场也不能和贝克兰德的富豪相比,但他们的地位和那些顶级富豪是一样的。

  马车在前进。福斯特一头金色的头发在黑暗里看着有些发白,仍然闪闪发亮。五十七岁的男人伸手去抓他用缎带束起的光滑马尾。男孩轻轻一摆头,那根漂亮的小玩意儿溜走了;它系得低低的,像是最高贵的优雅和最天真的英俊的结合体。

  明暗结合。

  白发的男人笑了笑。他的手探入男孩衣服的下摆,就像某些招摇撞骗的舞蹈师一样,“寻找天空的方向”。年老色衰的雄鹰衔住雏菊的花瓣,雏菊挣扎着逃避,但它的根把它紧紧束缚在原地。这就是吟游诗人所说的:它植根于大地便无法翱翔于天际。

  脆弱的茎杆折断了,其中流出鲜红的血,雄鹰如饥似渴地啜饮着那腥臭的血液,被雏菊染上稚嫩的颜色。那是一朵黄色的雏菊,花瓣柔软细腻得像是珍珠粉铺在缎子上,它在风里摇曳着,岌岌可危的花瓣马上就要脱落了。紫红色的雾气在另一个世界蔓延而上,白色的梦境弥散消逝,藤蔓刺伤大地,野兽独行肆虐狂舞。

  它在哭,尽管没人听得见。

  一滴水从天空落了下来,要下雨了。雏菊迷茫地抬起头——那是老鹰的眼泪,简直就和鳄鱼的眼泪一样,它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盐分灼伤了雏菊无助的根尖,但它却必须在这份痛苦中寻求成长。炼狱暴怒地喷薄爆裂。

  于是福斯特重新整理自己的领结,他在自己口袋里揣好一镑的小费,继续对下一个人展露笑颜。下午一点的钟声再次响彻整个廷根。

…………………………

  “本尼迪呢?”

  胖女人在晚餐时提出了这么一个突兀的问题。她才发现在场的孩子少了一个,她指着那个平时自己不甚在意的位子,问:“本尼迪呢?”

  没有人搭话。胖女人“啧”了一声,钻石耳坠互相击打发出好听的声音:“本尼迪•克拉素去哪了,你们谁看见过他?”

  “f……”她低头骂了一句,去招呼自己的“男人”,“大傻个,本尼迪是不是跑了?”

  “他敢?”男人的声音沉稳而残忍,那一双棕色的臂膀像象腿一样粗壮,垒起的肌肉就像巨石,这里的谁都怕他。本尼迪在三个月前来到这里,那时他就很怕他。孩子们更新迭代的速度相当快,甚至有些诡异,但这个男人的恐怖象征却从未变过。

  “这我可说不准,傻蛋。”胖女人点着一根烟,放进嘴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或者死在外面了?你什么时候能把新货运进来啊?总是几个月就长大了。”

  福斯特暗暗地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在这里时间似乎过得更快一些。

  “这我可不管,本尼迪死了那可就是少了一张吃饭的嘴。”

  “他一直都不赚钱,那个丑鬼。”胖女人把烟头在盘子里按熄,那块烤羔羊肉令人艳羡的光泽很快被烟灰的丑陋覆盖:“我不管,我的下一批货这个周日必须到。老福特莱斯那个畜生已经找不到他满意的孩子了,要知道以前他可是能一掷千金的,我要一个棕色头发绿色眼睛的小女孩。”

  “可是……”男人显得有些迟疑。

  “就像劳妮一样,文静又优雅,棕色头发、绿色眼睛!你还想可是什么?上百镑,上千镑,最大的客户!该死的蠢货!”胖女人拽起手绢擦了擦手,往二楼的房间走去:“我记得那批货里有一个那样的女人吧?”

  “她不安全,没有户籍。”

  女人轻蔑地哼了一声:“有户籍才难办,笨蛋!”

…………………………

  福斯特看着那个陌生的女孩低头走进巨大的宅子。

  他的精神被震撼了一下——她和死去的劳妮真的太像了。那头长长的、金棕色的头发,娇小的身体,优雅安闲的气质——脆弱而无助。

  她低着头,被那个大猩猩般的男人牵到客厅里。他能感受到,胖女人对这个女孩很满意——她一直围着女孩打转,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她太完美了,”胖女人满意地总结道,“她简直就是第二个劳妮。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微微扬起头,苍白透出蓝色血管的皮肤快要撕裂。在这样脆弱的躯壳里,她说:“我叫斯特。”

…………………………

  “你在找什么?”

  福斯特慌张地把手里的东西藏进柜子,直到他回头,发现站在门口的是安瑞雅:“这是……本尼迪的生日礼物。”

  他有些沮丧地自嘲笑笑:“本尼迪……明天就是他的八岁生日了。他说过想过八岁生日。”

  安瑞雅蹲下来,看着那个小小的水晶球:“可他没有等到。”

  轻盈的雪花在水晶球里飘飞。他们都希望这一刻就是永恒,但又隐约希望它不是。不知道过了多久,安瑞雅忽然开口说:“今晚要下雨了。”

  “廷根天天下雨。”福斯特笑了:“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等闪电。”

  夜晚总是很长,安瑞雅本能地感觉什么事情似乎要发生了,它就在不远的未来翘首盼望。斯特……她的脑海里总是划过那个名为“斯特”的女孩的身影。她像一个隐藏在黑暗里的影子,似乎一直在躲避着什么耀眼的东西,不管是耀眼的烈阳还是绯红的圆月。

  今天的中雨不像之前的暴雨那么残暴,安瑞雅隐约听见远方传来的雷声。闪电快要来了,襁褓中的雷电之王在云里孕育。

  雨滴淅淅沥沥,四周归于安静。福斯特束起的长发服帖地趴在肩头——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发带被扯动了。

  轻柔、缓慢。那只手温柔而坚定地扯开他的发带,福斯特有些疑惑地看向女孩:“安瑞雅?”

  “嗯?”她有些疑惑地回头。

  安瑞雅两手空空。

…………………………

  小福特莱斯是个传奇。他是个贝克兰德城里业务能力强得出名的律师,每年单靠各个当地富豪乡绅的“礼物”就能挣个几百几千镑,正经的收入对廷根人来说更达到了一个天文数字。但他的父亲老福特莱斯却是个十足的恶棍。

  老福特莱斯能拥有小福特莱斯这样的儿子是个奇迹。他打年轻时就是个坏蛋。他的母亲是一位“流莺”,染上了一些当地人讳莫如深的瘾好,在当地人尖利的嘲笑和木棍、扫把的抽打之下,背着一身的不光彩灰溜溜地来到廷根。他母亲在廷根做一个低贱的洗衣妇,背地里的生意——人们心照不宣。

  福特莱斯十岁的时候杀人了。

  他捅死了一个衣着光鲜的乡绅。但因为某种背后难以言说的原因,他仅仅是被赶出了对方的势力范围而已。在那件杀人事件之后,老福特莱斯无恶不作,偷窃、抢夺对他来说都只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

  有这么个儿子就是他的挡箭牌和胡作非为的资本。

  “啊,劳妮?”福特莱斯笑着摇摇头,他已经是个老头子了,“不,瞧我这记性……她叫什么名字?”

  “斯特。”

  “好,斯特。”他笑着搂住斯特的肩膀,女孩仰头看着他,面无表情。“我们出去玩玩,好不好?你喜欢大学的氛围吗?你喜欢什么宝石,小金丝雀?”

  斯特沉眸思考了一会儿,缓缓吐字说:“祖母绿。”

  福斯特忽然打了个寒颤。在斯特抬头的一瞬间,他看见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似乎不属于这个人世。那双深邃的绿色眼睛里没有情感,锁着凶恶可怖的巨兽,呆滞却灵动。它们应该是无机质的珠宝,被贵妇人挂在胸前,偏偏不应该长在活人的脸上。

  她不像劳妮,他们早就该发现她不像劳妮!

…………………………

  福斯特和安瑞雅走在那栋建筑物的门前。

  “看,”福斯特指着二楼的一个窗口,有些感慨地说,“那是我曾经的房间。”那场大火让那个窗口修复后比原来小了很多。

  时间过的真快。一眨眼那段黑暗的童年时光就已经过去,胖女人和黑色的铁塔都夹着尾巴消失在时光的洪流当中。福斯特早年被客人揪着马尾的经历,让他有些感叹地剪去了长发,看起来更像一个精神的鲁恩青年。

  “也许没有那么快。”安瑞雅叹息着说,拜朗香气在雨中蔓延。

  福斯特笑了。“你说的对。”

  他们躲在一棵树下接吻,紧紧地彼此拥抱着。安瑞雅的手在福斯特头上一掠。

  安瑞雅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有白头发了。”

  “时间对我们来说太快了。”

…………………………

  福特莱斯在十岁的时候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他的母亲十六岁那一年,因为夜不归宿,后背被马鞭抽得肿起几扎高。母亲满眼含泪地撕下她的衣服,扬言把她赤【晋江不能言说的脖子以下】身裸【还是晋江不能言说的脖子以下】体地绑在稻草人桩上示众。

  一根一根还在燃烧的火柴。

  那是一个一如往常的秋夜,少女收拾好了行囊,头也不回地逃离了地狱。

  一个月之后,她回到家乡。房屋空无一人,父亲死于马踢,母亲死于坠崖。

  她们家所有的土地早已被左邻右舍瓜分,那些往日里笑脸相迎的邻居在与己无关的冷漠之中互相看看,瞳孔和睫毛之间穿插着讯息:我们怎么知道你会回来呢?

  无路可退的她在无边的长夜里遇见了一道流星。那个男人笑着叫她的名字:也许我们能坠入爱河。这简直就是童话故事里的剧情,无家可归的落寞公主遇见了英俊多金的王子,她抓住河面上漂浮的最后一根稻草,做灰姑娘的梦。

  那个人手里有一些当地人唾弃,却又不知不觉间有些向往的东西。那是开启罪恶的钥匙,打开通往天国的门。

  三个月后,她被抛弃了。

  十年后,她试着抛弃福特莱斯。

…………………………

  福特莱斯搂着斯特的腰坐在出租马车上。斯特的头发和福特莱斯的母亲一样是沉稳的金棕色,还有那双深邃的眼睛,那双看起来就含情脉脉、似乎要把人吞掉的春水。

  他在给斯特讲自己过去的英雄故事。

  那些往事往往是他劣迹中的几件,但在福特莱斯眼中却是英雄的证明。他无比相信自己胸腔中的热血是行恶的反面证据——这么有正义感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恶棍呢,对吧?无论是抢夺、谋【晋江不能说】杀还是盗窃,都是可以拿来和斯特分享的乐事。

  对他来说,自己的一切恶行都来源于正义和温暖。

  无论是斯特还是劳妮,都很像他的母亲,但又隐约有些不同。他在讲述那些故事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代入自己父亲的角色。他已故的母亲成为了一个鲜明的伴侣符号。福特莱斯低头去看斯特。斯特似乎听得很认真,又好像没在听,劳妮在听福特莱斯讲故事的时候,碧绿色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就像是翌烁的星海,波动的湖面。但斯特的眼睛里——

  那里什么都没有,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那是他的母亲,斯特比劳妮更像他的母亲,那种被生活狠狠杀死的眼神。斯特好像在蔑视他,但这样古井无波的眼神又好像在纵容他,像他的母亲纵容他,放开他的束缚,让他去做幻想中的游侠一样。

  福特莱斯笑了。他其实不喜欢亲吻、抚摸这么幼小的孩子,哪怕他得到的道德教育里并没有关于儿童的内容。他问:“斯特,你怎么想?”

  斯特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很好笑。”

  这个回答让他内心有些无名火起,但随即他又冷静下来,声音里带上几分冷意,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是一个英雄。”斯特柔声说,尽管你根本无法听到什么变化。她的声音一直都保持着一样的温柔,听起来却有些让人胆寒:“福特莱斯……如果不是那些风言风语,我会很愿意和你做朋友。”

  “那些风言风语?你知道它们一直都在这。”

  “可是,福特莱斯,”斯特笑了,嘴角的弧度扯得更大。

  她说:“可是你的母亲为什么在那时把你抛下了呢?”

…………………………

  这是第几场雨了?福斯特没有数过,他也从没数过。廷根的雨,鲁恩的雨,辗转反侧,一次一次,一年中没有尽头。北方的弗萨克的雨化为冰雪,鲁恩的雨只能一下一下敲击大地。雨带来闷热和潮湿,白日里向外一眼就看见的灰黑色痕迹。

  天气有点转凉了,福斯特找出一件肥大的外套披在安瑞雅身上。半夜的气温很低,他们俩不得不紧紧靠在一起分享热量。

  “斯特说,”安瑞雅怯怯地吐了一口气暖和双手,“今晚会有闪电。”

  “你为什么相信斯特的话?”福斯特很纳闷,这个女孩从一开始就给他一种不安全的感觉,但安瑞雅总是无条件相信她嘴里蹦出来的每一个字。他曾经试图把这种愚蠢的盲信归结于安瑞雅祖辈的死神崇拜,而斯特恰好就有某些方面恰似那位伟大的主宰。

  仍然是中雨,福斯特知道明天起来就能看见一个更生机盎然的世界。今夜仍然没有闪电吗?只有雨、没有闪电的天气,在福斯特眼里并非那么常见,可这几天这场雨就像铁了心要和安瑞雅作对一样,迟迟不肯展露神迹。

  他望着走廊上的蜡烛。就在这时,一道耀眼的白光照亮了整个走廊——随之而来的是隆隆雷声。

  他们呆住了。安瑞雅有些不可置信地问:“福斯特,那是闪电吗?”

  还没等福斯特回答,安瑞雅早已经趴到了窗子前面。如果不是怕胖女人听见,安瑞雅大概会欢呼起来——她的双手交叉在胸前祈祷,简直像看见真的神明降临,甚至比那还虔诚几分。福斯特很久才反应过来——她在祈祷。

  福斯特不能参与到安瑞雅冗长神圣的祈祷中去,他只能撑着下巴从那个小小的窗户往下看去。一道闪电,又一道闪电,把周围映得亮堂。

  一次又一次,闪电照亮大地,映出万物的轮廓。

  福斯特隐约在白光之中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他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怎么会有人在这么糟糕的天气,深夜大雨之中路过他们的房子?不,还真的有。他看见那个人——失魂落魄地走近。

  那个男人走到福斯特视线的死角处。福斯特本想叫起安瑞雅逃走,但男人行进的方向并非正门。大雨声掩盖了他行动的声音,福斯特对他在做什么无从得知。他没有告诉安瑞雅,自己不安地坐在台阶上。

  他闻到一些奇怪的味道。

  那味道……陌生又熟悉,那是什么味道?他想起圣典日,想起冬天……

  他想起壁炉……炉子里燃烧的木柴。

  福斯特在那一瞬间恍然大悟。

  那是房子被烧着的味道!

  “安瑞雅,快走!”福斯特咬牙狠心,重重地拍了安瑞雅一巴掌,“快走,房子烧着了!”

  为什么房子烧着了?刚刚那个熟悉的人影?可是这是雨天,除了孩子们只有胖女人和男人能自由进出——不,还有稀客。

  那种能拿到这里钥匙的稀客……福斯特几乎立刻想起了福特莱斯。福特莱斯和斯特,他的脑子里有什么灵感一闪而过——斯特,绝对是斯特。

  今天是雨天,但福斯特丝毫没有因此而大意,尽管保持着沉着冷静。相比之下,安瑞雅慌张的表情几乎凝固在脸上,支支吾吾地憋出一句:“我们应该叫他们一起走!”

  所幸他们就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他们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梯,鼻腔里烧焦的味道越来越重,福斯特似乎看见从后门的方向燃起了点点火光。福斯特本以为福特莱斯一人引起的火不会太大,但他很快发现自己错了——长龙一般的火焰攀着老旧的木头楼梯跃上二楼,炽烈明亮的火红席卷了整个一楼,如同喷射的火龙向二楼袭来。木板砸落的声音不绝于耳,四周的温度越来越高,小雨根本无法浇灭这样恐怖的火焰!

  福斯特隐约听见男人惨烈的狂笑。他咬着牙,最后踢了一脚身边的门,回身撞碎了玻璃窗,细小的玻璃在窗口内外崩裂:“安瑞雅,跳下来!”

  安瑞雅没有犹豫,直接跳出了对她来说过大的窗口。在他们两个落到垫子般的草地上时,暴怒的火龙狂吼着喷出了那个破碎的窗口,木头的窗框开始崩裂。他们看不见孩子们的房间,但那栋巨大的房子里隐约传出了悲戚的哭声。

  劫后余生的福斯特腿一软,倒在地上,灰黑色的天幕下只有火龙在燃烧,咆哮着撕裂黑暗。无数的号哭和尖叫,就是魔鬼的催命令。落在脸上的雨滴似乎都变热了。在他的眼前,灾难正在上演。

  他开始看见有些孩子注意到了这场大火,他们惊恐地冲出来,但却发现整个二楼已经被火龙堵死了。下到一楼的楼梯已经彻底崩塌,一楼的织物成了火焰的舞台,那是完全的人间炼狱。一些孩子冲上三楼,但很快,他们发现三楼滚滚的浓烟正在让自己的肺饱受折磨,他们甚至撞不开薄薄的玻璃。

  地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福斯特看见一个光亮耀眼的影子从他们逃生的窗口跳了出来,落到了草地上,尖叫着打滚,那肥胖扭曲的面庞开始变形。那是烧着了的胖女人,她正在尝试扒掉自己身上的衣服,但这一切于事无补。

  “救……救我!!”她哭泣着,“救我,救了我之后我就给你们钱!多少钱我都愿意!!”

已经没有时间了。那座美观的建筑物开始崩裂,瓦砾落下,附近的人们终于注意到了这惊人的灾难,不断有群众试图拿着水桶救火,但微量的水瞬间就被蒸发。福斯特看着在地上翻滚的影子。

  他忽然想起本尼迪的生日礼物。

  福斯特冷眼看着那个女人逐渐失去声息。

  哭泣声渐渐弱了,只剩下火焰的爆裂声。不知过了多久,消防队员到了。雨忽然变大,这场来势汹汹的火就这样消失不见。最后一缕白烟袅袅升起,房屋已经变成了断壁残垣。

  没有一个活口。

  “……孩子……你们俩逃出来了?太好了,还有活口!在这里,快来啊,拿两张毯子!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大雨滚滚,福斯特逐渐闭上双眼。斯特……这是他想到的最后一个名字,随后,他晕了过去。

…………………………

  “福斯特,你在做噩梦了。”

  福斯特像被人忽然拽出极致深沉的黑暗,他喘了起来,年老的身体全靠怨念忠实地执行着工作。他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是一片迟来的疤痕。

  四周黑暗无光,那是他们亲手封起的窗户,这栋房子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只是比以前还阴森黑暗几分。孩子们在看着他们,他们在笑,用嘲弄而悲戚的眼光打量着他们,他们是新房子的每一块砖每一块瓦。

  “厨房。”

  他们被压制太久了,他们迫不及待要看看外面的世界,脸上还挂着扭曲的狞笑。他们为了表示被束缚的不满,点着了厨房,那差点就酿起另一场灾祸。

  福斯特,安瑞雅,来陪我们玩,来陪我们玩。

  三十五年前你们就缺席了。

  来陪我们玩,来陪我们玩,你们一直是我们当中的一员。

  你/我/他们/她们/我们/你们/我们大家,早就应该已经是同一个整体了。

  来陪我们玩,亲爱的。没有你们的日子太难熬了。

  来陪我们玩……

  门口传来突兀的敲门声,福斯特和安瑞雅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有人吗?”

  福斯特笑了一下,看向安瑞雅:“这是你的愿望吗?”

  安瑞雅深色的皮肤早已经被吸走了所有色素,她狰狞地笑起来,烧伤似乎更加可怖:“这是斯特的愿望。”

【选择性阅读-可以跳过这段保持阅读体验】(为避免和谐,一些词语用谐音代替)

本来不想解读作品内容,但这一章时间线复杂,描写比较晦涩,其次是内容重要,而且后文应该不会再有长文段去描写这一段时间的剧情,最最最重要的是作者一直没说人话,所以写了下这章内容的人话版()

这栋房子就是西尔比三人现在租住的房子。

三十五六年前,这里是一个地下儿童“交易所”,实际上就是弟夏铜继馆,胖女人和壮汉是这里的负责人,负责从各地找到符合要求的儿童“上货”。

安瑞雅和福斯特是“货品”之一,本尼迪也是“货品”之一,被杀人狂“买家”杀死在生日前夜,和这里很多早年殒命的孩子变成了这座房子的“诡异”之处。本尼迪和其他孩子的愿望很一致,“想要长大”,但加上极大的怨气,这份愿望被扭曲。他们使这座房子里人的生命加快。

斯特,也就是琼和雅思的母亲,曾经也是“货品”之一,为了顶替一个叫“劳妮”的女孩的空来促使福特莱斯消费。斯特逼疯了福特莱斯,福特莱斯在疯狂的驱使下纵火。斯特因为自己的特殊之处(剧情的坑,雅思之前随便提过一嘴)提前预知到未来的福斯特和安瑞雅会让自己的孩子们入住这个房子,会让命运“正常发展”,所以提前提醒福斯特和安瑞雅晚上别睡觉,方便逃跑。

简直屑过头,我这么一列才发现斯特这相当于间接鲨人,还不止一个孩子,一百二十多口人。

胖女人和男人被烧死,安瑞雅和福斯特被迫接管铜继馆,将其改造成孤儿院,在此期间,由于孩子们的灵魂也被房子的冤鬼接纳,所以促进生命的速度大大加快,两个孩子很快变成了照片所示的成年人。

所以在第一章里三张照片的顺序是有误的,先发生的是火灾,然后才是安瑞雅和福斯特接管房子,但这样就会让安瑞雅和福斯特的外观变化看起来极快,三十五年不会让一个青年人变成那般老相。所以两张照片的顺序在常识的理解下是被反过来解读的。

安瑞雅和福斯特在接管房子的过程中,逐渐发现了房子的诡异远远大于他们的设想,所以把自己封闭起来,没想到这个举动反而触怒了怨灵,厨房起火烧伤了安瑞雅和福斯特的两边脸,这也是火灾发生在继承房子之前的证据之一,这种烧伤太具有仪式感了,一个左半边脸一个右半边脸。

迫于威胁,安瑞雅和福斯特开始寻找房客,替自己抚平孩子们的怨灵,但由于这份诡异,所有房客都在入住之后不久离开了。

三十五年后,斯特的两个女儿外加西尔比再次租用房子。

另外关于福特莱斯的问题,这段我也没太想好要怎么表达,所以用了比较中性的描述。一方面福特莱斯母亲的父母是以管教女儿为出发点,另一方面却是实至名归的独裁者和刽子手,无所不用其极的冷血无情之人,甚至有点像要搞“荣誉谋杀”;一方面福特莱斯的父亲是一位彬彬有礼、富有、多情的绅士,另一方面却是薄情寡义、道德败坏的恶徒;一方面福特莱斯内心充满正义感和温暖,却做出了无数恶事,并自以为是正义的代价。

再另外算了一下,雅思梦里的时候是22年前,这是个bug,因为老琼出现在雅思梦里了但是她和西尔比同岁,按照修正后的时间轴,雅思梦里的时间是16年前,琼刚出生,雅思7岁,所以雅思今年是23岁,琼16岁。斯特在铜继时期是10岁左右,今年应该是45岁了……但她年纪一直是29,永远29了。把前文关于时间的描述修一下的话,应该没有和时间轴矛盾的了吧。

这段估计要被河蟹,我建了个群,要是这一章被河蟹了或者没审过我就扔到群里。QQ群号:980042906,偷盗者菜市场,应该不用递审核。

你可能感兴趣的:(Chapter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