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的故事


1

荷花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白嫩嫩、粉嘟嘟、水灵灵。

荷花虽然长得好,可是命却不好!

荷花是个寡妇!

在她过门第二年,男人就在乡长私开的小煤矿的矿井里送了命。男人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血肉模糊了,是乡长的秘书用矿上的车拉回来的,送回来的还有二十万元现金,整整两捆儿。

那天,村子里围观的人很多。不过人们的注意力却不在荷花男人的身上,而在那两捆儿花花绿绿的钞票上。于是,一片唏嘘沸腾起来:

“啧啧,那么大两捆儿,敢情有一百万了吧?”

“可能不行,怕是有五百万哩!”

“五百万?”

“咋?”

“一凡死得值,值了!”

“去年东头生彬也是死在矿上,才给了三万块。”

“要是给我撂下这么多钱,我也死在那井里去!”

……

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像苍蝇一样,嗡嗡成一片。

那天,荷花好像傻了,又好像疯了。

她抓着一凡的手,没有喊叫,没有哭闹,就那样直直地盯着血肉模糊的一凡。

乡长的秘书清了清嗓子,让围观的人安静一下,然后点上一支烟,像施舍一样,把那二十万元推到荷花的面前。

他以为荷花会说几句感谢的话,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对于穷苦的乡巴佬来说,二十万是天文数字。在他们所能够应用到数字的事项里面,从来没有用二十万计算过。更何况还有对比,之前死的两个一个赔了三万,一个赔了五万。

但是,他没有想到荷花,这个刚刚成为寡妇的小女人竟然对那两大捆儿钱视而不见,她仍然死死地盯着血肉模糊的一凡。

这个自以为做了很多年乡长秘书,见过很多世面的年轻人,的确有些吃惊不小。

在以往的事例中,也是他开着矿上的车把死者送回家去,同时送去赔偿金。死者的家属悲痛是悲痛的,但是对于赔偿金还是会对他表示很多感谢的。

荷花的表现让他有些意外。

乡长秘书用鼻子哼了一声,把钱又推到一凡父母的跟前。一凡的父亲给予了乡长秘书满意的感谢,他掏出保证书,打开了铺在车上,掏出笔来,让一凡的父亲签字。一凡的父亲把两大捆儿钱堆到老伴儿的怀里,老伴儿抱着两捆钱,看看地上血肉模糊的儿子,又看看花花绿绿的钱,哭声更大了。

乡长秘书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催促着一凡的父亲在保证书上签字。

一凡的父亲手里握着乡长秘书递过来的钢笔,抖得厉害,似乎手里拿的不是钢笔,而是一把能要人命的匕首。

乡长的秘书指着保证书,三言两语念完了。大概意思是死者的家属领取了赔偿金后,不得再与矿上纠缠不清。

老汉的手依然抖得厉害,泪眼模糊地看看堵在门口的街坊四邻,又看看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儿子,再看看那张被乡长秘书用手压在车厢上的保证书,手愈发抖得厉害。

“签了吧,一条命,二十万元,值了!”

“就是啊,签了吧,一凡爹,签了,二十万就是你的了!”

“再犹豫,乡长秘书走了,二十万可就没了!”

“就是啊,签吧!”

“签吧!”

……

乱哄哄,像赶不走的苍蝇,又像是一群看见了水的鸭子。

乡长秘书终于不耐烦,一手压着保证书,一手握着一凡爹的手,在保证书上面歪歪扭扭地签上了名字,又捏着一凡爹的食指在印泥盒里面蘸了一下,又在保证书上按了一下。整个过程,一凡爹就像一个木偶。

乡长秘书把保证书折好,揣进口袋里,拍了拍,开着车呼啸着走了。

堵在门口的、趴在墙头的街坊四邻也都陆续散去了,一边走一边嚼着舌头:

“啧啧,二十万哩!”

“咋,你也想让你家那位死井里?”

“想哩嘛!就是不知道咋个死才能值二十万嘛!”

“可惜荷花了!”

“那个狐媚子真真是个狠角儿,一滴眼泪都没掉。”

“恐怕心里想着下家哩。”

……



2

乡长的秘书走了,围观的人走了。院子里剩下血肉模糊的一凡、荷花、一凡爹、一凡娘。一凡爹和一凡娘开始商量着儿子的丧事,正没个头绪,就听见荷花“哇”的一声,紧接着抱住一凡放声大哭起来。那么弱小的身体里面,竟然爆发出那么强大的悲痛的力量。她的身体在剧烈地抖动着,一凡身旁的那棵白杨树的叶子也在剧烈地翻动着。哭声笼罩在院子上空,似乎传遍了整个村子。但是已经没有人再对这件事情感兴趣,因为这件事情已经没有新意了。他们的兴趣点已经转移到荷花今后的日子,似乎荷花今后的生活与他们都有关系。

一凡爹和一凡娘有些不理解,更有些不耐烦,刚才满院子的人,也不见掉一滴眼泪,现在人都走光了,哭的这么厉害,哭给谁看?

你可能感兴趣的:(荷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