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梦回,她惊坐而起,周围空气冷得都快要冻出一层厚厚的霜来。洛茵蜷缩起身子,可她又觉得身子滚烫滚烫的,一阵阵地发颤。
若说方才她不过是持宠而娇嚷嚷着疼,那现在她可真是浑身每一寸地方都在疼了。
裹着被子瑟缩在床角,洛茵望着空荡荡的四壁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她又是一个人了,如同过去五百多年里的每一个夜晚一样,承受着孤寂。
笨重的石门复又开启,门边闪入了一片玄色的衣角。随后,石榻上凌乱的被褥有了扰动的迹象,露出了张通红的脸蛋,带着委屈兮兮的神情盯着那个高大的身形挪到了面前。
玄烨抬手顺了顺她的额发,“怎么又哭了?”
“没什么。”洛茵吸了吸鼻子,“以为你又不见了。”
他默了一瞬,半晌才沉声道:“洛茵,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哪样?爱哭吗?”她复又吸了吸鼻子,没好气,“这还不都是你害的!”
玄烨没了脾气。以前洛茵从来不会在他眼前落泪,是以他也没有这方面的烦恼。如今才刚见面就接连遭遇这种让他束手无策的局面,他踌躇万分,却也只能笨拙地摸索着门道,穷尽所能去哄她。
“早知你要受不住,还是烧起来了……”玄烨探手摸了摸她烧红了的脸颊,“来,过来我怀里,抱你出去。”
洛茵如同一颗粽子般蹭到了他的臂弯中,被他一用力便抱了起来。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似躺在云头飘在蔚蓝的天空中。可一睁眼,头顶却只有一片漆黑伴着影影斜斜的火光。
她虚弱地喘了一口气,已是声如细丝,“苍暮……”
“我在。”
“我们要去哪里?”
“你烧糊涂了,不能再待在密室里了。”
洛茵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从松软的锦被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去摩挲他额间的那颗朱砂,她喃喃道:“真好,你……还在呢……”
是夜,令昊神君只身潜入魔都城。
他并未像之前洛茵那样由南城门附近的城墙而入,而是绕了些路到了东北面。那里衔着王城,虽巡卫更森严,却能省了他入城后还要再想办法混入王城的麻烦。他不能离开南翼军太久,除去路上来回,此行他只给了自己一个晚上的时间。
因是要入王城,令昊没有封仙法,只是简单地掩了自己的仙泽。这样做的弊端便是会让修为高深的魔族之人探到他的踪迹。可毕竟魔族王城内有这个本事的也没几个,再加上时间紧迫,令昊并未生出太多顾忌来。
一夜间要在王城内找到洛茵,他需要拼尽全力,亦需要运气的光顾。
跃过城墙,呈在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集结场。若是径直穿越,虽能剩下不少时间,可令昊委实不敢这么做。
他谨慎地潜伏在暗处,在夜色和墙底阴影的掩护下贴着集结场边缘前行。期间不时有卫兵走动,叫令昊很是糟心。斗篷下的衣裳早已汗湿,他又不好施个干衣诀以免泄了仙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王城内的格局他多少是知道的,早年也有派人来探过几回,绘了张大致的地形图。此时那张地形图上的内容悄然映在脑海里,令昊继续循着既定路线前行。
寻常来说,战俘皆被囚禁在地牢里。而那地牢便在集结场的西面。
令昊夜探魔都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探个地牢自然不在话下。他费了点周章潜入,可却发现那里头关着的皆是公的,就连母耗子都没能找到一只。寻了个角落栖身,他开始琢磨洛茵可能的所在之地。
关于魔族这位新君,令昊之前便略有耳闻。据说他原是前一任魔尊的下属,虽善刀兵且术法精湛却不知为何一直不得重用。三百余年前翼族携周边一些小部族来犯,致魔族领地多面受敌。昔日魔尊疲于奔命,不得已才派了他出战。不想此人仅用了七日便将来犯的敌人打得落荒而逃。此人一战成名,百姓皆尊他为玄烨将军,奉为战神。渐渐地,这位玄烨将军便形成了自己的党派势力。上一任魔尊好斗,常常强征壮丁参战,子民皆敢怒不敢言。于是这位将军便抓住了这个契机,公然挑起内乱。彼时,民众苦不堪言,虽不晓得换个君王会不会让日子好过些,可也都愿意赌上一赌。不曾想,他们竟押对了人。新君上位后,重民生,将魔族上下治理得井井有条,民泰安康。虽然战火依旧不断,可皆是敌军来犯时的正当防卫,也没见他主动招惹过谁。
魔族向来与神族势不两立,然而自这位魔尊上任后,却不曾挑起事端。这倒叫他们这一众神仙有些吃惊,遂变得更加疑神疑鬼,唯恐哪天这个名为玄烨的新君突然撕下伪装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两族之间的战争自洪荒以来便鲜有消停的时候,魔族的首领换了一代又一代,都是同一副德行,大差不离。是以,令昊一直不敢松懈。眼下他们俘虏了洛茵,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眼前飘下一片刺眼的白,令昊抬手一挡,反手便摸向腰间佩剑。
“看清楚再拔剑!”
耳边响起了个讨人嫌的熟悉嗓音,连口吻都是那样的叫人手痒。
“小子,你怎么来了?!”令昊抬手朝他一指,“还一身白,你也不知道要穿件夜行衣!”
公孙念往墙角一缩,将自己的身形没入阴影下,这才道:“统帅指派得仓促,来不及。”
令昊闻言抖了两抖,“统帅来了?”
他幽幽嗯了一声,“挺生气。”
令昊一巴掌拍上了自己的脑门,“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天祁君抱着胳膊不嫌事大地补了一句,“他还嫌自己来晚了呢!”
“所以他就派你来抓我回去?”令昊特意加重了“你”这个字,言辞中满是不屑。
公孙念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子,“不,他只不过是派我来一起找罢了!”
“什么?”令昊以为自己听错了。
“统帅说,两个人找总比一个人要快些。”
令昊还在另外一个问题上打转,“可他为什么要派你来?”
公孙念面露鄙夷之色,“怎么,主将还嫌弃了不成?就你这磨磨蹭蹭的,怕是十天后还在集结场边止步不前吧!”
“我哪儿磨蹭了?”令昊不服,“我直接从东北边的城墙翻进来,一刻都没耽搁!”
“为何不从北城门入?”
“你是不是傻,北门有守卫!”
天祁君不以为意,“那又如何?”
令昊愣了一瞬,当即反应了过来,“你小子胆子怎么这么大,居然直接从北门进!”
“有近路不抄,我为何要绕远路?”
令昊觉得现在的小孩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要是叫人逮着了可怎么办!
他复又纳闷道:“你小子以前来过魔都城?怎么对地形这么熟悉?”
公孙念悠悠唔了一声,“来之前看了一眼你军帐里的地形图。”
令昊呛着了,“看一眼你就能摸到这里?”
天祁君睨了他一眼,不想同这傻子一般的主将再多废一句口舌。
令昊给自己搭了个台阶,“地牢我刚刚探过了,没在。”
“情理之中。”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公孙念反问他,“若换做令昊神君你俘虏了魔族要将,会不会把他潦草地关在地牢里?”
令昊愣了愣,他自然不会这么做。他会把那个俘虏绑了送去魔都城门口找魔尊玄烨耀武扬威谈条件。可魔族之人到底不比神族,他们的路数向来清奇,天知道他们会把洛茵押在哪个鬼地方!
“其实我倒觉得洛茵仙君未必是被关在王城,甚至未必在这魔都城里。”公孙念望了望东边的天色,“不过既然来也来了,不如就从这里开始找起来吧!”
“他们的右将军邯羽尚在青翼山,而左将军上原一直没有离开魔都城。既然不在地牢,那么在左将军府的可能性更大。”
“快要天亮了。”公孙念掐指一算,“那就速战速决吧!”
又是一场无功而返后,二人不得不随意择了一座宅子,又随便绑了两个家丁。公孙念施了个幻术,又加了一道修容术,便将二人易容成了那两个被他绑了的魔族家丁。白日里,他们可以借着他人的身份在王城里探一探消息,熬到夜晚便又到了该行动的时候。
暮色降临,将王城染上了一抹霞彩。稍纵即逝的绚烂过后,一切归于原有的阴暗压抑。魔族之人喜深色与暗色,亦或是血腥的红,是以就连王城之地都给涂成了这种叫人心气不畅的颜色。
令昊顺了几口气,遂领着公孙念开始在墨神宫附近排查。从战场上回来的魔族要员只有魔尊玄烨,如果洛茵不在他的手里,那么他们也就可以先行打道回府再做打算了。
白天的时候,令昊拦路调戏了个魔尊的侍女,套出了不少信息。
据说这偌大的王宫内只魔尊一人住着,侍女们都住在王宫之外。而随侍的幽大人亦是在西面有自己的府邸。左将右将分居东、北两侧。而衣官、药官与膳师的府邸则都在王城的南边,方便他们出城采办。那侍女说魔尊那人喜清静,不喜有人打扰。除了人尽皆知的一身好功夫外,学问也很是了得。书房内皆是各类书籍,叫她们几个姐妹打扫起来很是吃力。那侍女说着说着又是由衷一叹,叹那魔尊虽是文武双全,有着一副令人眼馋的好身段与好卖相,却是个不近女色的。虽生了张很是招桃花的脸,但实则是个断袖。这些年,能在晚上入得了赤武殿的也只有一个幽大人罢了。那侍女分外惆怅,并着一脸的惋惜与嫉妒。
这信息量太大,叫令昊消化了好一阵。遂暗叹这魔族的女人可真是豪放,竟连男人的醋都要吃,委实是他们神族的女子比不上的!
思及至此,令昊有点踌躇。今晚他们就要去探这座墨神宫了。若是被那侍女不幸言中,魔尊金屋藏个什么男宠,那场面估计挺辣眼睛。令昊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的想象力有些过于丰富。
二人配合起来到底比孤身一人方便得多,他们成功躲过层层守卫,潜入了墨神宫。
将整座墨神宫的主殿赤武殿和附属院落翻了个遍后,他们发现这位魔尊果真如传言般是独居的,就连他自己此时都不在寝殿里。再看看那些个摆设,哪里像是个君王的宫殿!令昊遂觉得这任魔尊简朴得有些过了头。这大半夜的,君王不在殿内安寝,这是去了哪里?令昊暗暗觉得这任魔尊可能在谋划些拿不上台面的勾当,毕竟洛茵现在在他们手里。
正当二人准备抽身离开寝殿时,寝殿外传来了动静。他们即刻贴到了墙角暗处,心道大事不好。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细细一辨,竟来了两个人。
令昊神君的幽默感非常不合时宜地发作了,他拍了拍身旁的公孙念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会儿让你见识一下,何为活的断袖!”
公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