屾魂(57)

        活人要搬家,安放在西山的先祖也得挪块福地,天甲山村的人集体选了日期,按先后顺序迁坟,主家迁坟先祭拜,天地神灵保佑,大环境如此请先祖勿怪,仪式完毕才动工。

        安放开基祖的牌位按祖制宗法排列,顺序依昭穆,家天下西山立墓坊,存放祖先牌位,将大顺三兄弟立于顶端,四顺次排,空位几排后才按辈分排列,墓坊不是很大,祭祀的烛台,簋簠、香炉,焚纸盆齐全,经过两个月把各阴间户主迁完,这在移民前属件不小的工程。

        围湖公路按四级标准,测量从祠堂后通过,家天下集体强烈要求从祠堂前,祠堂前加条公路使祠堂前更加宽敞开阔。

        姐放听到要蓄水关闸的消息,暑假放假,从上海带着陈风杨和两个儿子回天甲山,她要最后看一看自己曾经出生和生长过的大山,大河和小村庄;他跟随而来是想追忆青春的磨难,爱情的场景和朴实的乡亲。

        这些年姐放一直跟随陈风杨,留学深造,回校执教,既是夫妻,又是助理,现在又是助教,几乎形影不离。

        夏天一家四口荣返故里,路还是那条路,山上植被已种上西瓜,一眼望去,地上晒着满地西瓜,其间种植辣椒茄子,好一片绿色家园景象,陈风杨停下脚步,从皮箱里拿出进口照相机,对着山野河流一通猛拍,生怕动作太慢这种情象会立马流走,油榨坊“咔嚓”,村前板桥“咔嚓”,溪流“咔嚓”,塘埂“咔嚓”桫椤树“咔嚓”,老屋“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眼精的孩子看到四个陌生人,立刻围拢看稀奇,他们没见过大城市里的人,穿的时尚阔绰,只听过奶奶讲童话里的人才有这般模样,待彩雪走出来一看,好在前段时间看过这家人的相片,立马认出是姐放和陈风杨,他俩同事按辈份叫奶奶,七龙和弟弟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所措,暑假全村的孩子在彩雪这里,彩雪拉着七龙向孩子们介绍,你们念叨的七龙就是他,孩子们窘在当地,拘束地望着七龙兄弟,七龙把弟弟拉过来,“大家好!我叫陈甲山,我弟弟陈上海,请大家多多关照。”面对大家深鞠躬,城里孩子落落大方,打破僵局,彩雪拉过大龙,“这是大龙,”紧接着二龙,三龙,四龙,五龙,六龙,八龙,满龙呈一字纵向排列,彩雪介绍完八龙后,又向他俩介绍其它孩子,这是谁家的老二,那家的老三,老四。

        邀四位进屋休息,说你爸在镇上,很多年没回来过了,估计你们看到他了吧。姐放忽然想起他爸在镇上,下车时归心似箭,没在镇上停留,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们一家特想你,竟把爸爸给忘了。”大人孩子一齐笑。

        下午派人去通知初三,初三稍作准备,关了摊,锁好门,交待邻居,租个拖拉机到天甲山,他手执盲杖敲打路面,为了赶快见到姐放,请开拖拉机的师傅牵到彩雪家,孩子们见到初三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又瞎又瘸,镇里读书的孩子都认识他,按辈叫伯伯,可六龙志高的儿子叫他爷爷,七龙和弟弟叫他外公,孩子无忌一通称呼,初三提着饼干糖果伸手送给彩雪,他已不在乎孩子们怎么称呼他,脸面早不是他所需要的尊严,他需要的是体面地活着。

        姐放拉过七龙和上海,告诉他俩这是外公,风杨没说话,双手紧紧握着初三的双手,仔细打量着初三,初三抚摸着风杨的手叫一声姐放然后揽入怀,不想大家一笑才反应过来是风杨,当然他是装给众人看的,尴尬地笑着说:“这么细皮嫩肉的豆腐手,我以为是姐放。”此时姐放才上前补了个拥抱。

        夜里天甲山知道姐放和陈风杨来了的人,齐聚彩雪家,相互问候,互相询问离别后的生活,生产,工作情况,不知不觉近子时,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陈风杨单返相机卸下一卷胶,又从皮箱里拿出一卷装上,他有一个想法,帮天甲山各家拍张全家福,然后来张全村福以示留念,说干就干,第二天便发出口头通知,能聚全的家庭尽量先拍,他把桫椤树作背景,拍下甲天山幸福家庭,每拍一张都告诉主家某天拍全村福,叮嘱一定要到场。

        陈风杨架好了相机,前面一排孩子,二排大字辈,三排平辈,四排小字辈,他整了整排次,看了看效果,“一,二,三。”自己急速冲进早已布好的位置,只听相机“咔嚓”定格在一九八四年仲夏。

        天甲山拍完又到家天下拍,祠堂作背景先是一张全村福,然后各家各户拍。当时除了记忆,能留见证这方土地的是图像,还有回忆的文字。

        初三自从得了上面给的每个月生活补贴,他不想再装瞎摆摊算命卜卦,姐放回家,父女两合计,把这个弥天大谎怎么圆过来。

        初三的眼睛包了上海带来的外国药,连续包了十几天,天天晚上由姐放换药,前些天换药时初三说已看到光线,白天戴副墨镜说怕光,不几日墨镜也没戴了,那根盲杖依旧在手中,走路时不用盲杖探路,借着拐杖瘸着走,再次找到瘸的真实。有人调侃他为什么不叫女儿姐放把瘸的特效药也带过来,他说没想到,如果打听到有,叫姐放从上海寄过来。

        时间飞快,转眼暑假过了一大半,这天天气闷热,家天下地处大山没有一点风,看样子要下大雨,大若过了申时,乌云遮住了太阳,天黑了下来,如同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风慢慢由柔弱到强劲,半空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啪,啪啪啪”撕裂了什么,紧接着“轰隆隆”几声闷响,雨点随雷声而下,陈风杨坐在初三移民新居中,屋内早开启了电灯,他看着窗外的雨,雨左一阵,右一阵,天放晴,西边红霞满天,太阳在黑暗中偷偷下了山,细雨残阳,雨停天暗。屋内飞过来许多飞蛾,一只甲壳虫“呼”地扑灯光,在屋里飞来飞去,陈风杨把皮箱拿过来,找到昆虫网,待甲壳虫再次扑灯光时,一网逮住它,原来是只独角仙,当地人把独角仙称皂角黄牯,有独角仙的地方便会有古皂角树。

        陈风杨本是昆虫专家,对这只褐色的独角仙翻来覆去观察了许久,从皮箱里拿出瓶酒精,把独角仙放进去,独角仙在酒精中扑腾一会,安静地沉入酒精瓶底。

        第二天,陈风杨特意找到德意问山中何处有古皂角树,德意告诉他,他砍到鸭船料的山谷中有,只是他没有太在意,陈风杨恳请德意爷带路去捕昆虫,因昨天下过一场雨,丛林中雨水太多,德意要过几天才带他去。

        过两天立了秋,天气没有明显变化,陈风杨跟着德意上山,他把早准备的诱虫灯带上,大半个时辰到达目的地,陈风杨观察着植被及地形,他看见了一颗很高的古皂角树的树梢,结着串串的乌红皂角,绿色的叶片在微风中颤抖,他朝皂角树方向走去,树长在峭壁的土坡上,根部裸露,抬头望去,硕大冠宽,树杆瘢痕处结着棕红的刺,陈风杨没多想,把诱虫灯挂在身边的树枝上,打开开关,一丝柔和的莹光从灯中映出。

      陈风杨听到了秋蝉鸣叫,他仔细地观察身边植被,找到几个蝉壳,忽然发现一只似铁样的虫,踽踽地爬上小树,他蹲下来,注意着这只神秘的家伙,它爬到有阳光的叶片上停下,不一会从头到尾现出一条缝,头部从壳中挤出来,然后是全身,缓缓地走了几步,离开了壳,陈风杨观察着秋蝉脱壳的整个过程,看见一条新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飞向自然的山里。

        隔日来看诱虫灯,打开收纳带一看,许多甲壳虫,陈风杨取下收纳袋,重新装上一个新收纳袋,他回到家小心翼翼地把活体甲壳虫用镊子夹出来放入酒精瓶中,麻皮蝽、蛄蝼、独角仙、秋蝉、天虱,黄粉虫,天牛等,他选择性地挑选了些完整的甲壳虫,泡入透明容器酒精液体中,他发现天牛品种有几个,斑点天牛黑白分明,捕到它们时经常是一对粘在一起,出现危险也不分离,甚至死了也不分离。

        好奇心驱驶下,他从酒精中夹出一对天牛,用两只镊子扯开,发现上面那只体形小的是公,生殖器还在母体内,他慢慢地扯,黄白相间,牙签大小,越扯越长,直到扯出有头上的触须长,仿佛弹簧一样缩卷在体外,他又试了几对,都大同小异,于是写下论文《天牛,为什么这样牛!》的标题作为论文。

        陈风杨在山里逮甲壳虫这些日子,德意一直没闲着,他不参与陈风杨的不务正业,到分水岭上面踩地形路线,想把这汪清澈的水全部引流到家天下的山后,他沿大跃进时期凿的渠丈量,平行一段距离,再筑一段水路即可到家天下山后的谷中,分水岭下正是东山,移民后没人家居住,把水源切断没关系,他估计了一下工程不大,把想法跟朱龑勾通,并把朱龑带到现场实地考察,朱龑有更大的想法,他把水引到家天下谷中后,筑几十口鱼塘,于是,父子把建议讲给全村人听,得到一致认可,这笔钱的开销还不用村里出,渔业公司出大头,移民办支助一些,水到渠成,一举多得。

        元旦未到,县里传来消息,省里根据县里实际情况,批准成立地级市,县委和县政府在原址上重新挂了牌,建设新区有了着落,市里选址在大坝下游岸边,崭新的城市即将在这片土地上冉冉升起。

        同乐镇没有后靠余地,版图即将消失在坝内,镇里的人大部分搬走,留下残垣断壁,稍站高一点俯瞰,就似平面模拟街形图,唯有江边两岸过渡码头上的风景树,依旧守候在它坚守的岗位。

        右岸除了天甲山,附近没有村庄,天甲山独立了起来,归属到田贵的乡里,虽说是一个乡,走路也得两个时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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