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佘宗明
俄罗斯正腹背受敌。
前方是乌克兰军队，后方是欧美「制裁团」。
摁下制裁按钮的，还有很多西方科技巨头。
最新消息是，苹果也来「锤」俄罗斯了。
3月1日，苹果官方发布声明，宣布采取几大举措：
1，将暂停在俄罗斯销售苹果公司产品并限制苹果支付功能；
2，今日俄罗斯（RT）和卫星通讯社的应用程序，已从俄罗斯以外的苹果应用商店中删除。
3，已关闭了苹果地图在乌克兰的交通和实时事件功能。
这显然是个标志性事件：市值排全球第一（曾破3万亿美元）、接近俄罗斯2021年GDP（1.48万亿美元）两倍的科技巨头，站在了俄罗斯的对立面。
考虑到苹果的惯常风格，此事的爆炸性，不逊于永久中立国瑞士宣布「冻结俄罗斯在瑞士的资产」。
在「线上战场」遭遇空前火力的背景下，俄罗斯方面的对策就是——
准备跟全球互联网断开，启动本国的「大局域网」Runet。
一进一退，无疑是观察这场战争「多面性」的切口。
01
俄乌战火，从一开始就是「双线作战」——作为「战争背后的战争」，信息战就是第二条线。
战火蔓延到互联网上，几乎是必然。两国大使馆在微博上「升堂」，就是个标志。
但在此事上，苹果起初的反应就如Jackie Chan那句广告词说的：一开始，我是拒绝的。
2月25日，乌克兰副总理米哈伊洛·费多罗夫就在推特上写小作文，向苹果CEO库克求助：「我们需要你们的支持——在2022年，现代技术可能是对坦克、多管火箭炮和导弹的最好反击。」
信中请求苹果停止在俄罗斯进行产品销售，并阻止俄罗斯用户对App Store访问、全面停止其对俄罗斯用户的服务支持。
苹果最初选择「装聋」。
这很好理解：毕竟是全球最大的消费电子产品公司，服务的是全球用户，哪能轻易选边站，为了力挺一个国家而放弃另一个国家的用户，为了搅合政治和战争而牺牲商业信誉？
可几天过后，苹果做出了「虽迟但到」的反应。
连「保守派」的苹果都不再坐视，这意味着，西方科技界「矛头一致对俄」的共识业已形成。
02
在苹果之前，更多的西方科技巨头已旗帜鲜明地站到了乌克兰一边。
微软在Bing搜索和广告平台上禁止显示俄罗斯国家媒体相关宣传内容；
Meta限制俄罗斯国家媒体在平台上投放广告；
谷歌禁止今日俄罗斯和卫星通讯社的账号面向欧洲发布信息；
推特宣布将为消息来源为俄罗斯克里姆林宫的帖文打上标签……
一块加入战团的，还有YouTube、Instagram等。
俄罗斯由此失去了在信息战中「平等上场」的机会，内宣、外宣都会大受影响。
要知道，YouTube覆盖了82%的18-44岁年龄段俄罗斯人，Instagram在俄罗斯有9.86%的注册用户，Facebook每日约有620万俄罗斯人访问。
如今，很多俄罗斯用户都没法打开这些网站。
俄罗斯外交部3月1日就表示，Meta、谷歌等西方科技企业应为「煽动战争」负责。俄罗斯联邦通信、信息技术与大众传媒监督局则要求，外国互联网企业停止歧视俄罗斯媒体。
更早之前，俄罗斯就要求这些平台遵守「停止对几家俄罗斯国家媒体进行独立核查」的规定，并下了通牒。
现在看，Meta、微软、苹果们还没等俄罗斯采取「减速」「封锁」措施，就先下手为强了。
下手的不光是互联网巨头，还有芯片企业：AMD、英特尔等美国本土芯片巨头，和台积电、格芯、三星电子、SK海力士等厂商，都已对俄禁售。
03
在此之前，包括丹麦、拉脱维亚等国家都表示，授权并支持本国公民前往乌克兰作战。
2月27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宣布，成立「乌克兰领土防卫国际战队」。
而今，支持乌克兰的「互联网国际战队」也已就位。
它们的确没有踏上乌克兰的土地，但它们正以网络隔断的方式「曲线参战」。
这是美欧介入战争局势的新路径：核威慑掐灭了「全面战争」的可能，但它们在以更科技化的手段对俄罗斯进行「降维打击」。
在全球互联网成了俄乌第二战场的情况下，这势必会让俄罗斯在「赛博空间舆论战」里失去先机。
信息战从来都是振士气、聚人心的手段。很多可惑众的信息，威慑力不亚于飞机大炮导弹。
试想，当俄罗斯人、乌克兰人看到的，都是对俄不利的信息——尽管那是选择性或裁剪后呈现的，会怎么想？
就在前不久，俄乌还在信息战中你来我往：
俄罗斯媒体说俄军已登陆奥萨德，释放的是「快速解决战斗」的信号，乌克兰方面则辟谣。结果呢？大家都看到了。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称，驻守在蛇岛的13名守军回怼俄罗斯空军「Go Fxxk Yourself」后全体殉国，俄罗斯却表示，不存在什么「蛇岛保卫战」，岛上的82名乌克兰军人放下武器并自愿向俄军投降。
基本上都是「一事各表」。
可随着Meta、推特等社交平台和微软等搜索平台「对阵」俄罗斯，俄罗斯很难有「表」的空间了。
鉴于这些平台有着辐射全球的影响力，可以预见，俄罗斯在以外宣为锚点的信息战中已败下阵来。
04
西方科技巨头「踩俄挺乌」，代表了某种新趋势：基于商业维度的实用主义跟立足于价值观层面的意识形态切割的既有平衡，正在被打破。
得看到，就在前几年，俄罗斯还是全球互联网企业热衷布局的重地。
国内的华为、阿里巴巴，国外的微软、脸书、英特尔，三星等，都将俄罗斯列入了研发网络版图的选址中。
跟扎克伯克会面时，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就表示希望脸书能在俄罗斯建立研发中心。脸书发布虚拟货币Libra时，俄罗斯财政部采取的也是包容态度。
2017年，普京还曾先后两次和V神讨论区块链技术在俄罗斯的落地问题，准备在货物跟踪、身份认证以及版权保护系统上应用。
那时候，很多人预言：科技领域的合作交流，必定会穿过意识形态的高墙和大国博弈的屏障。
这次西方科技巨头跟俄罗斯的「割袍」，无疑打破了那些谶言。
「市场之上有是非」，是它们释放的信号。
05
问题来了：俄罗斯的局域网，能挽回它在这场信息战里的颓势吗？
难。
早在2016年，普京新任命的俄罗斯首位互联网顾问格曼·克莱门科就表示，想让国外科技巨头从俄罗斯消失。
怎么实现踢走国外科技公司计划？
对外国公司收取的增值税暴涨18%。
在他的计划中，攘外是为了扶内——他想扶植Yandex搜索引擎、Mail.ru邮件服务、VK社交网络等俄罗斯本土互联网企业，来扩张俄罗斯的互联网市场。
自己的智能手机，自己的互联网防火墙，自己的社交平台，自己的搜索引擎……他绘就的蓝图很有「计划性」。
但他缺的，是马良手上那只神笔。
俄罗斯虽然也有互联网：移动支付有QIWI钱包，网络购物有Wildberries，聊天社交有VKontakte……但市场份额说明了一切。
关不羽老师就说：正在激战的俄罗斯，错过了整个数字时代。
他讲到：互联网技术本该诞生在苏联——1961年，苏联著名的控制论专家格鲁什科夫就曾提出过成熟的互联网技术构想OGAS，可当时苏联体制对应用科技很轻视。财政部长加尔布佐夫认为，计算机技术无非是用来发展家禽养殖、控制照明的小把戏。军方也没什么兴趣，苏联的互联网技术发展就这么耽误了十多年。
俄罗斯接棒后，也没开窍。重工业部门经济寡头比官僚还故步自封、麻木不仁，守着「舒适区」没有进取心，反而担心新兴科技产业挑战他们的地位。于是，他们利用苏联对科技民用的管制传统，对科技产业进行打压。1990年代互联网科技产业崛起时，俄罗斯再次错过。
都可以为「一手好牌是怎么打烂的」做注解了。
时至今日，俄罗斯虽有取代Windows的定制Linux操作系统，但也是公家用的。
尽管普京2019年5月就签署了《互联网主权法》，提出互联网基础设施将逐步摆脱对境外网络依赖、遭受外部攻击时可以独立运行国内互联网的目标，但就算启用局域网成功，也只能确保内部信息沟通与情报传递的顺畅，难改信息战上的困局。
临时拿出「Plan B」，很多时候都是因为被逼无奈，而不是B计划更优。
06
值得注意的是，「互联网国际军团」的介入，也是乌克兰信息战的战果。
如果说，特朗普是「推特治国」，那乌克兰副总理费多罗夫就是各种「推特救国」。
他的求助对象包括：苹果、谷歌、奈飞、油管、Viber、PayPal、Visa、Meta……
而这些科技巨头基本上都对他做了回应。
更典型的一幕，是他在推特上@了马斯克：别忙着把火箭发射到火星，而俄罗斯的导弹正在炸乌克兰。帮下忙吧。
结果11小时后，马斯克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为乌克兰免费提供星链卫星互联网服务。
由此不难瞥见俄乌两国在网络信息战上的差异：乌克兰领导人们走在了镜头前，一记@走天下，在网友凝视下，那些科技巨头也乐于与之「互动」——互动的结果就是，它们提供了一堆信息战燃料。
可以想见，当发着视频的泽连斯基和处在纸牌屋里的俄罗斯领导人被拉来「同框」时，他们收获的国际舆论形象注定判若霄壤。
正如学者施展说的：
社交媒体围观，又让这场战争给普通人的观感，跟以往战争相比出现一个颠倒性变化。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以往的战争中，国家是一个很具体的存在，因为人们总能在各种媒体宣传中看到它；战场是一个很抽象的存在，战场上具体一个战士的生死、具体一个平民的遭遇，极难被人们看到，难以共情。
但是这次在社交媒体围观当中，战场变成了很具体的存在，人们可以看到一个个具体的平民、双方的战士的微观状态，可以很直接地共情；对比之下，国家反倒像是个抽象的存在，因为媒体宣传不再是过去那样集中式、单向度、时间节奏可控地传播的，而是分布式、多向度、实时性传播的，各种大词很容易在分布式传播中被消解掉，难有过去的效果。
而能否被国际社会「共情」，换取足够的支持，是信息战的胜负命门。
07
互联网成了泽连斯基的武器，与此同时，成了俄方的掣肘。
这让俄乌在「第二战场」的强弱势完全倒挂。
这或许是互联网对此次战争的最深刻改变。
由此而来的泛化启示或许就是：
有些人不要总想着锤互联网——最起码，互联网在信息战中的价值该被正视。别物到用时方知需要。
还有，互联网落后，很容易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