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 | 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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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陆长君

近日来,我很有些不务正业。

是怎样的不务正业呢?我想,如果在未来纪元,阅读闲书会成为一桩得以记刻在案开庭审理的罪证,那我这簿册档,将会是最阐述不完的罄竹难书。

于我而言,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牢笼,而整个世界亦是。阅读,辄像是硕大牢笼中的一隅壁角穴窟,而我是世上最无可救药的孤僻者,兀自鼠缩着,在那四壁黑漆的窄仄方寸里剖解生命的深度。

穴外有光,可我畏于穴出,因那光来自烘点浮躁的白炽灯,却不是普照四方的太阳。

生命到底是什么?有何意义?我时常在想。

立于繁华之境之外的我在探看这世界时,常常会生出游人在动物园的围栏之外探观困兽的复杂感觉。

我们愿意怜悯他人的锁链,只因我们尚未看到自我之锁。

那些为囚为圈的兽类们,可曾有一时半刻怜悯过那些心怀虚伪的慈悲之心向它们投掷食物的人们?到底谁才真正为圈为锁者?

张开盆似血口,去囫囵吞下每一口无需狩扑的食物,兽在怜悯人,亦在怜悯自己。因为只有人才会困顿在自我感动的梦魇里,怀着一颗自我麻痹的假意之心,去把手中乞来的食物丢给他种,以期自证我种之崇高与贵重。

可兽类,从来无需日夜苦苦挣扎在浮华与虚无钩织起的无边永夜里。兽类就是兽类,既然无法再自由奔跑,便索性伏地自省,可人呢?人又哪有洒然绝食的烈性?

人,除了胎生之前曾浴栖过的那片温润母泽,从没有过得以裸足狂奔的漠原。

困镇他人,以自证自由,或许是人自导自演出的最大的一场悲剧。因为在上帝面前,灵魂都是没有重量的,都是一般无二的轻盈。

生活是锁,锁紧每一个苟延残喘的生命。

我们阅尽千帆,历过荣华,到尸骨横陈只际,除却日益滋生出了浑身原欲之菌的培养皿之外还剩什么?我们注定永远被锁,因为锁就是活着。

如今,我是那么不务正业,竟已惯于自我放逐。当我立于华宴之外去观望为无形之锁所困却犹在奔走辛忙之外去寻隙解构苦闷时,当我看到他们在花白冰冷的办公室里缄默顺从却转而又如觅糖的疯蚁一般涌向不夜之城时,当我看到他们各自举起满溢的酒杯去叮当相撞,浑像是疯癫的远古类人在祭祀同类的牲礼之时,我的眼中,或许也曾漫出幽幽的悲愁。

可我知我无权如此,因为,纵便我向来在喧嚣的边界之外兀自游离,纵便我自命是太古遗民、是人世的观察者,是鲜少可瞰清众生苦楚之全貌之人,我亦无法逃脱这困兽之咒,无法逃离这场宿业轮回的人生课。

自天神之眼遥遥窥望而来,俗世众生的头顶是一张硕笼,而我的头顶,却多了一重隔辟的穴窟。

我不愿穴出,因小笼比之大笼的独一优势,大抵是我已体悟到了笼之存在,手指触壁的逼仄方寸里,我自知是兽。

人,总是在自我消解价值以饲养片刻短暂又肤浅的快乐,或许,用熬点生命灯火为代价去筹换零光片羽的纵情并以之为“生活的法则”,才是人最大的悲哀。

生命只有一次,若是无法去做心爱之事,无法去爱心爱之人,又有何意义?可生命只有一次,若是放纵去做心爱之事,去爱心爱之人,那生命又该以何为生?

这像是一个没有起点的套环,一个没有答案的悖论。

正如,此时此刻,摊于我面前的这本“闲书”,它像是一本记录远古神旨的密码集,在默默招引着我这愿谛听生命梵音之人。

我是苦溯万泉之源的赶路者,行将于下一刻死于口渴,可桌角那本经济之书淀积着生之窍诀,那字里行间里,盛着一方污秽且涩口的水泽。

我望了望远处那处雪喷的泉眼,又望了望身旁这畔肮脏的水泽,最终,求生之能迫我弯下了枯干的脊梁,当灰黑色的苦涩泥浆破入我的口齿、滑入我的喉头之时,我却犹然惦念着那处遥不可期的甘甜。

后来,我依然踽踽上路,兀自流徙在生命的荒原之上,我依然口渴,可我依然无力追溯那处清凉而甘甜却无比遥远的泉眼。

于是,只得一任自己还出兽类本相,不再期求那缥缈无形的文学之梦,满怀不舍地存放起手下这本让我由衷珍爱的散文集,去读那本《媒介热点透析》。

那时,我是伏地之兽,自封死了锢我之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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