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入夜，队友带小O去弹琴，我一面心不在焉关照着孩子：要好好弹哦，一面麻利地戳开了手机，火速下了一份小龙虾。
『二十分钟，使命必达』。掐指一算，送达后还有半小时可供消化，想到此，内心干涸的沙漠得到了春雨滋润，温柔中带着难抑的喜悦。我跑去冰箱抓了根盐水棒冰，打开电视，点了一部高闪在首页的电影，闭着眼睛欣赏着繁冗的片头音乐，享受着仿佛定格在上个世纪的葛优躺，心头一如触电般悸动：这tm才是人生啊！
天灾人祸，愉悦的高潮总是短暂的。
棒冰还没啃两口。手机开始中风般颤抖了起来。
西瓜？可以有！
接回去？No way！！
小哥刚“到店取货”呢！老母亲一周的所有企盼可都挂在这些可爱迷人的小虾身上了啊！于是一面宽慰队友“坚持住！撑完这节课！告诉她回家就有好吃的了！”
一面戳开手机。
唉？昔日备受O宠幸的“小西瓜”下架了。
（汁水饱满，口感清爽。最重要，切开就能一次吃光不过夜，新鲜不撑肚。）
于是两眼一黑，找了一个李鬼退而求其次。
（乍看都一样嘛...乍看...）
随后门铃响，龙虾来了，我掐指一算，晚到了五分钟，意味着我只有25分钟来消灭这些滚烫的家伙。哦，非也。确切说，只有20分钟，我必须留足最后的5分钟来收拾残余。话不多说，戴上手套，开吃！
风卷残云后，手指经历了龙虾肉体的高温灼伤，已废。然而，我来不及悲伤哀悼，火速打包，结扎。拎着沉甸甸的汤汁，下楼倒垃圾。
电梯门开，捎来了送西瓜的小哥，我和他四目相对，继而相视一笑。他递了西瓜给我，我送上了垃圾。他颠了颠，“哎哟，还挺沉。谢谢啊！”笑容渐渐消失在缓缓合上的电梯门之间。
一片漆黑后，我突然意识到，手里的西瓜怎么似乎没有分量？
看到一盒类似蓝莓的包装盒后，我心荡入谷底。它确实很“拇指”，但一点都不“西瓜”。我洗了一个塞嘴里，一股酸涩，令人醍醐灌顶。口感仿佛发育不良的黄瓜，一咬，满嘴都是籽。
一阵头皮发麻间，门被开启，父女俩挎着脸从漆黑中走近。
队友：唉唉唉，表现极差。下节课不用去了！
小O则用力抽了抽鼻子，警犬附体地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
妈妈！你是不是偷偷吃了什么东西啊！！？？
2.
人生都是套路。
即便小O吃了没几年盐，业已俨然深谙此道。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精髓，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小孩子不能溺爱』、『不能什么事都随着她的性子来』、『该坚持的立场必须要坚持』这种苦口婆心忠言逆耳，在一个膏肓到骨子里的女儿奴面前，都是bullshit。
于是，当小O有一天冷不丁问我『妈妈，你为什么还不给我学钢琴呀？』的问题时，我大脑瞬时拧成了一个死结，半天吐不出半个字。而一旁队友已经双眼饱含热泪，智障般张着嘴，嘴角宛若挂着水，指指我，又一把搂过O，哆哆嗦嗦颤抖了半天，蹦出三个字：太好了！
Why太好了？
渊源大概要从队友还是一枚抱着吉他背着单反的文艺青年时聊起。多少青春年少豆蔻芳华都定格在那些似水流年。是啊，每个油腻中年，谁还不是从当年那个瘦骨嶙峋的单薄少年一口一口吃出来的。这造就了队友对当下的各种相关音乐选秀类节目如痴如醉，如数家珍。“上周那个《歌手》的第四名是谁知道伐？”茶余饭后这种既考验记忆又测试智商的问题，总能让人如坐针毡后背发麻。
这样一个文艺中年退隐江湖后，自然毫无保留地把一腔热血倾注到了后代身上，尤其当他看到小O昔日刚会勉强直立就能和着音乐撑着双手弹动大腿时，觉得这俨然就是未来的艺术大家之范，“一定要好好培养！要重点培养！要坚持培养！”
于是自打O一岁起，但凡周遭听闻有人带着孩子去学琴了，就不厌其烦在我耳旁吹着枕风，“那个××才比我们大三岁啊，你看人家现在已经能弹小儿歌了”、“哦哟，我那个同事的女儿也开始弹琴了，才比我们大两岁啊。”“楼下又开了一家琴行啊，要不要带o去兜一兜啊！”无论他怂恿的套路枝繁叶茂如何变化，我婉拒的理由永远只有一条：
太小！
所以当小O自己骤然冲我发问时，我心头一颤，大脑除了飞过千万只乌鸦外，还有十万个为什么。“你想学钢琴么？”我顺着小O的为什么反问道。她眨巴眨巴眼睛，冲我重重点了点头。一旁早已热泪盈眶的队友颤抖着伸出双手抱紧了孩子，一面扫来一个“一家门都是你在拖后腿”的阴郁眼神，让我浑身一个激灵，仿佛一念之差，险些让天朝损失了一个女朗朗。
3.
一觉睡醒。
果然，
上当了额！
试课时，花好稻好，小O坐稳了半小时。
我问：哪能？你喜欢上课吗？
小O一脸正经：喜欢的，我要弹钢琴了。
老母亲为了证明自己绝不在助力成才之路上做一颗绊脚石，麻溜地掏钱。
结果正式开课的第一晚。时逢某号台风过境。今年的台风扎堆了周末来玩耍，动不动开出一个妖娆的走位炫耀身段，不忘梨花带雨瞥出滂沱气势。狂风暴雨，雷电交加。走去琴行的200米路，我战战兢兢牵着O的手，每淌一个水坑，心头就紧一分，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总要先抽筋扒皮往死里折腾一番。这似乎越发验证了长久以来自己才是拖后腿的那个，which让我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好容易落座，我忙不迭发了一条票圈，俨然业已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仿佛真经唾手可得。
孰料，真经界亦不乏拼夕夕！
从第一节课开始，O的情绪就与试听课时判若两人。稳坐不过五分钟，随即开始扭屁股，一些些“我要喝水了！”，一些些“我要尿尿啦！”一些些“我要回家了！”
等等，“回家？”Nonono，我按住了她的屁股，耐心关照“一节课好多钱啊！够你买好多霸王龙吃好多西瓜了。现在回家妈妈要哭的！”就这么，好不容易撑完了第一节课。
至此之后，事态每况愈下。不仅表现在上课的不配合，还包括回家后的拒绝练习。听到弹琴二字，O就两眼无光，四肢无力，用拒绝睡觉的态度在拼命力证自己厌倦了弹琴。从一个通情达理和颜悦色的慈母到暴跳如雷歇斯底里的泼妇，只需要五分钟的陪练时间。
最后我气若游丝地问O，“不是你说的喜欢弹琴吗？”
O眨巴眨巴眼睛，回馈我一脸茫然。
果然，童言无忌，说过的话就像放过的屁。
我进而怀疑，小O是不是对“喜欢”二字的理解出现了什么偏差，一想到她最常挂在嘴边的“我最喜欢妈妈”突然就双眉拧成了死结。
“除了妈妈，你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有啊，我还喜欢吃吃吃和玩玩玩！”
4.
为了保全老母亲的心脏不需要过早就被拉去搭桥，我花了一个月时间细致观察了小O之于弹琴这件事每况愈下的倦怠情绪后，内心开始倾向于中止这场谋杀母女感情的闹剧。原本下班到家我和小O你侬我侬温存完，一起拼个拼图搭个积木搂在一起翻翻绘本聊聊天，画风简直可以列入亲子教科书范本。可现在我双手叉腰面如钟馗凶神恶煞咆哮半小时，才能吼动O把屁股挪到钢琴前，最后弹不过一分钟，她梨花带雨蜷着背整个人趴在琴键上死活不肯再多动弹。直到我宣布：算了，不弹了！之后是整晚的冷战，堪为家庭危机的完美写照。
我游说自己弹琴是为了陶冶情操，而不是让生活变得一团糟。
而生活一如取经之路，打不完的怪，斗不完的妖。而如果有什么比拿妖捉怪更心累的，莫过于携手一枚猪队友。
面对我的“自暴自弃”，队友表示“慈母多败儿”。他开始大肆向我投递“钢琴天才，朗朗父亲的陪练故事”、“成功源于对梦想的坚持”、“如何培养孩子的专注力”等链接，告诫我“还没开始，就选择放弃是没有前途的”。
我翻了个白眼，两手一摊：话筒递给你，舞台交给你。you can you up～
5.
于是之后的一节课，队友兴冲冲带着小O出发了。五分钟后，我发现书和老师的课堂笔记还躺在琴架上。致电队友，那头提着嗓门，激动的情绪仿佛喝高了
“哈？上课还要带书的啊？”
折回取完书再度关门。我盘算了下，似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但一件都不想做。潜意识带动着四肢直接瘫倒在沙发上，然后大脑骤然被唤醒：
我靠！（没有猪队友和熊孩子）一个人慵懒瘫尸在沙发上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
我一面调节着靠垫的角度，一面用遥控器左右滑动着屏幕，从这个界面跳到那个界面，光是看着它们以一个个高亮方块的形式来回挪动，就觉得无比美妙。
看什么呢？看什么好呢？那些年错过的电影堆积如山，现在它们以一幅幅海报的方式铺排在屏幕上撩拨人的心扉，争相斗艳呼唤着：“快来戳我！”
当我踌躇之际，手机嗡嗡震动了起来。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电影要黄！
温柔的老师说，这节课O全然不在状态，最后就弹了首儿歌给她听，没算课时就让她回来了。当我顿悟了这意味着什么时，父女俩已经垂头丧气进门，气氛阴郁。
“做不成女朗朗，我觉得女梵高还是有希望的！”入睡后的一片漆黑中，队友突然幽幽地说。
6.
半死不活的状态又持续了一周后，我和老师坦诚布公，宣布放弃。老师随即和我推心置腹煲了一个半小时的电话，从“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这样的，O的状态已经算不错了。”聊到“她真的很有天赋，现在放弃真的太可惜了”，最后打动我回心转意的是：“现在退课的话，只能退一半的费用哦。”
是啊，动辄放弃，岂是为娘的作风。不退了不退了。
然而生活还要继续。
于是在一个阳光洒满窗台的早上，当我看到队友抱着好奇的心情弹奏着书上最简单的小乐曲时，一个念头在心头萌发。
“O，从今天开始，你陪着你爸练琴知道吗？”
“知道，我不用弹了吗？”
“对！你不用弹。”
“哦也！”
“但是你要敦促他弹。并留意他弹得对不对，如果发现弹错了一定要大声纠错，ok？”我关照道。
“Ok！我一定会好好监督他的！”O认真而笃定的表情，让我再度找回了母女俩同仇敌忾一致抗外时的那种美好。
第一次小O的“陪课”过程据说气氛感人。而我由于前车之鉴，抱着手机如坐针毡地傻等了一节课，生怕老师又传来“今天O不太配合又没能上成课哦”的噩耗。直到父女俩笑逐颜开抱着一堆号称奖励的冰棍进门时，我才翻悟无端错过了夜宵和佳片，捶胸顿足。
人们永远都在憧憬美好，大概源于美好的事物终究不长久。
第二周“陪弹课”，我提前预订了葡萄美酒夜光杯（龙虾电影葛优躺），最后遭遇了文首的猝不及防。一老一小垮着脸进门。
老的说：烦死了，下节课不要带她去了！
小的说：妈妈你是不是偷了吃了什么东西？！（并直接冲去了垃圾桶，看到空空如也新套上的垃圾袋，狐疑地看着我）
那晚我最后花了一个珍藏已久舍不得开封的三色杯，摆平了O对于『我究竟背着她吃了什么好东西』的孜孜不倦和打破沙锅，并成功帮助她暂时忘却了“西瓜”这件事。
友情提醒：拇指西瓜，小心避坑～
7.
队友终于放弃了做女朗朗她爸的梦想，他说家里要能出个女梵高也挺好。
但我摇摇头，告诉他不如我们先定个小目标，等我老了坐在躺椅上，你在边上来一首铃儿响叮当浪漫一下。
于是他踌躇满志地端正了坐姿，弹了一首《玛丽有只小羊羔》，节拍时断时续。
弹完我对O说，不管一场表演有多糟，结束时都要给予鼓励的掌声，这是基本的尊重。
队友听到女儿卖力的鼓掌扬起了骄傲的头颅：
“老婆！快去把你那些《拜尔》啊《卡农》拿出来吧！小汤还是太简单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从尘封的箱底找出了《拜厄》和《哈农》。郑重地交到了他手上。
加油吧，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