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唐明皇


车飞驰而过,后视镜里除了荡起的烟尘还有一片模糊在烟尘里的村落。只是百年梨园,毫无准备地,毫无防备地出现在眼前。恍惚与惊诧间,我们已是画中人了。

推开车门的瞬间,恰巧一阵风来。漫天花雨,裹挟着沁脾清香,从繁茂的枝叶间徐徐飞落。花枝横过,虬曲的枝条间,却也见几簇梨花清雅动人,嫩黄托着雪白从叶片里若隐若现。清风拂过,轻盈如蝶,洁白如雪。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诗出自白居易的《长恨歌》,梨花带雨也衍生于此,形容像沾着雨点的梨花一样。诗中原是形容杨贵妃哭泣时的姿态。后用以形容女子的娇美与可人。

走入梨园,忽然想起唐明皇。

皇帝的后花园什么样呢?我想。我们现在常常提起的梨园,在唐玄宗时是教练伶人的处所。后世因此称戏班为梨园,又称戏剧演员为梨园弟子。史载唐中宗(705-710年)时期,梨园只不过是皇家禁苑中与枣园、桑园、桃园、樱桃园并存的一个果木园。这样说来唐玄宗李隆基其实更是一个艺术家,据《新唐书·礼乐志》载:“玄宗既知音律,又酷爱法曲,选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园。声有误者,帝必觉而正之,号皇帝梨园弟子。”尤其,唐明皇喜欢扮丑角登台,后来梨园班子的班主多为丑角所担当,也是这个道理。说李隆基是梨园祖师爷却也不为过。

我们所到的梨园位于德惠市西,是一座百年梨园,据当地人说,原是私家园子。想想园子的主人一定是非富即贵,不是解甲归田的官人,也是富贾一方的地主。否则,穷人谁能有这么大一片梨园呢?

我从没这样亲近过一棵树,更没有这样置身于一片林。百年的历史,见证着梨园每一棵古树的苍劲与厚重。梨园丰茂而静谧,无论仰望与远眺,它都以祖辈慈祥与谦和,默默地,又温情地注视着我,仿佛慈爱于久别重逢的子孙,以拥抱,以疼惜。我见过连绵松涛与十里桃花,见过无边花海到过钟山梅园,而梨园却与任何高不可攀和遥不可及都没有关联,梨园恰好平易近人,又温暖可敬。走近梨园,像走进邻居老人家的小院一样怡然自得,温馨从容。无论什么样的人,都冲动着簇拥它的欣喜若狂,想推门高呼一声,老爷子,我们回来了。

江山都是皇帝的,皇帝拥有那么多园子,缘何唐明皇独爱梨园。白居易在《长恨歌》里也许给了无数答案,因为美,因为爱,因为怜惜。看见梨花,想到女人。花开花落,相思与离别都与女人相关。多少文人墨客用梨花咏怀。“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心绪惆怅,恰如东栏那一株白如雪的梨花。也只有苏东坡居俗世而自清,将这纷杂的世俗人生,看得多么透彻与清明了。

我在每棵梨树下身怀敬仰之心,用指尖轻抚梨树的皱纹。历经百年沧桑,风雨雷电在树的身体上留下了创伤和年轮,那些让人泪目和激动的,残缺与顽强的,即使岁月如树洞被百般侵蚀,即使整个躯干只有一片树皮相连,依然供给和喂养着枝头,以一枝生生不息,开花,结果,周而复始。

再说李隆基的梨园,应该当之无愧,也想当然那是我国第一座集音乐、舞蹈、戏曲的综合性的“艺术学院”。李隆基也当仁不让是担任了梨园的崔公,相当于校长(或院长)。崔公以下有编辑和乐营将(又称魁伶)两套人马。李隆基为梨园搞过创作,他也有能力经常指令当时的翰林学士或有名的文人编撰节目。那些影响后世的大诗人,李白、贺知章等都曾为梨园编写过上演的节目。所以梨园从唐朝起就是级别最高,起点最高,师资最强的艺术殿堂。

5月10日是母亲节,跟随显泽画室的陈老师,还有美术家协会几位画家,一行来到德惠沃皮镇四棵树的梨园写生。这个时间来,我们尽管错过了花期,没有欣赏到梨花堆雪的全盛时期,然而这并不遗憾。生活中定有无数错过的,唯有当你发现,你原来没有错过当然的风景。我们正是在对的时间来得恰好,我们亲临了漫天花雨,晚一时定然难得一见。说来我并分不清梨花与海棠,据说花期有先后。可我却记得儿时海棠树的样子,那是张扬的小家碧玉。这样规模和气势的百年梨园,真是闻所未闻。

共饮梨树下,梨花插满头。风起的时候,梨园花如飘雨恍如蓬莱。那风声,是从长安奔跑到塞北,穿越千年的风云,无须诉说,冥冥之中,却许一瓣飘落酒中。

说起唐明皇当年,后宫还有一位因杨贵妃而被冷落的梅妃。梅妃是帝王后妃八大才女之一。自幼随父亲读书识字,善吟诗作赋,九岁能背《诗经》中的《周南》和《召南》,精通乐器,善歌舞,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自比晋朝才女谢道韫。想那玄宗后宫,妃嫔宫娥彩女约四万有余,梅妃在一众浓妆艳抹之中如一股清流,深得玄宗宠爱。因为梅妃(江采萍)在闺中酷爱梅,所以一时四海广寻梅树进贡。玄宗为她建了梅园。

许是梅花与梨花相比,刚烈有余而柔情不足吧。晚年的李隆基因为杨玉环而冷落江采萍,关于爱情没有对错。然而安史之乱,是李隆基只带走了贵妃忘记了冷宫里的梅妃吗?唏嘘,而两人的结局几乎同时枉死,这是命运还是天意?

这次写生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写生,我在王焱的鼓励下画了第一笔,旁边友人高呼“哎呦大写意”,我笑,全当他是赞美之词。

陈老师常常教导学生,如何去观察树的枝干穿插,国画讲究书法用笔,笔自然就是对力度的掌控能力,以及画者付诸于笔端的情感。然真正观察,方知临摹所无法达到的是图片做不到的想象力。梨园里,主干坚实而自强不息,梅有风骨,但是表象恣意,梨枝恰恰是风骨里自带不屈,枝桠参差又错落有致。无论从哪个方向望去,闯入眼中的都是恰到好处和挺立傲然。树与树相望,枝与枝牵绊,都以久违的深情望着你。

欣赏梨树,恰恰既有杏树、桃树的婀娜,同时也具有梅树和松树的刚劲。梨树更能令其他树望而却步的,是它花之清雅而枝干美且形态多姿,既放荡不羁又谨慎收敛。梨园最是别样稳重深沉,静静的梨花树下,像经历过刻骨铭心的一段爱情,然后没有结局又难以忘怀。我想象故事里,有一个李隆基一样的男人,他爱的深情又不顾一切,曾经沧海而终生眷恋;还会有一个杨玉环一样的女人,她是何其柔肠百转却身不由己,就此绝别而令人一生悔恨而思念。然后,谁会把爱你的心附在梨树的身体里,化成树洞空空地想念,化成花雨淡淡地相随,最后化作虬枝相伴,永远地等在那里,等你?

晚年的唐明皇,他不会只思念太真一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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