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缝里遗落的白——《海上钢琴师》1900

片中场景

一、观影这件事

至今为止,观影1000部有余,许多经典影片只看过一遍,如漫天的蒲公英飞进心里,不知扎根何处,遗忘于脑海深处。

有的人会一部片子看几十遍,比如《肖申克救赎》。再好的电影,我也很难达到这个重复率。三到五遍,隔五年十年看一遍,不能再多。反反复复地看,倒像一种多余的煽情,将平日的哭哭啼啼,压抑住的开怀大笑,借影发挥,跟多次醉酒后说胡话一样,翻来覆去一个调,顾影自怜。这已跟电影无关,是观者的自作多情。也不说看几十遍不好,与其借着看电影抒情,倒不如停止这心烦意乱,进而更解脱么。

二、导演

重复看过几遍的电影没有几部,巧合地发现,《天堂电影院》《西西里美丽传说》《海上钢琴师》都反复看过。上网查过这些作品的同一个导演,Giuseppe Tornatore ,资料不甚多。《海上钢琴师》里的钢琴曲都是精心编写的,整个故事有着从天而降的离奇感,从作品能感受到导演是个才华满满的艺术家。Giuseppe Tornatore,采访者问这位意大利导演,“是什么鼓励你继续创作?”他说,’I never had one inspiration’。’It’s an

uncontrollable instinct‘。这种本能直觉,使他无论起床时,睡觉做梦时,吃东西时,跟人交谈时,无时无刻没有停止过灵感的创造。

这三部曲的故事多多少少带着导演自己的影子和生活经历。西西弗,战争,小镇,平凡,通常作为故事背景。出生于西西弗附近的小镇的导演,小时候是个热爱摄影的男孩,像《天堂电影院》里的多多一样,对光影有着无端的沉迷。能将自身的细密心思天衣无缝地融入作品里,哪怕都是一些平凡人物,也能带来震撼的触动。

这位导演还在世,不知能否有幸见上一面,看他的作品,有种心意相通的感受。一个能让人产生见面冲动的导演,跟读者心中的木心一样。他创作的《海上钢琴师》里的主角1900,仿佛另一个木心的存在。

三、故事

《海上钢琴师》第一遍时,还像个笼子里的幼兽,未踏出过笼子,看完后感觉像南方的天空下了一场大雪,真美啊,没见过。除了美,别无话说。

忘记了什么时候看的第二遍。

直到前两年,在奔波追逐的千里迢迢里,回想起电影里的那段场景,“我看不到城市的尽头“,”城市里那么多街道,上千条路,怎么选,怎么确定一个姑娘,一座房子“,”你不觉得那是特别恐怖的一件事吗?“

在资本世界,不断重复着、复制一遍又一遍的游戏,还好我从小不爱打游戏。

昨晚看第三遍时,第一次有着这么复杂的感情,时而悲伤,时而不禁大笑,像坐在一列行进中的火车里,窗外的风景是一个人完整的一生。故事结束了,他的人生完成了,可我们的火车没有停。

1900,被锅炉工在头等舱捡到,有着极高的天赋。从小识字和理解力很强,工人和厨房的厨娘们,尽量将有限的认知传授于他。虽然也闹了不少笑话。锅炉工养父意外去世,悲伤的感知刺激了他的音律天赋,从此变成一名钢琴师。知晓亲人的死亡,是参悟的第一关。

他在俗世里没有名字,没有身份。他的音乐灵感,来源于船内的世界,不像任何人听过的音乐。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没有亲人,钢琴便是他的朋友,他习惯边弹琴,边洞悉来往的宾客里,纷杂万千的内心。他的孤独,令他看到不易被人察觉的,丰富多彩的世界。

船上的每个人都疼爱他,使他如天使一般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方小世界里,从未下过船。他偶有风趣幽默,离经叛道,常有荒诞的行为惹恼船长,比如开启琴轮,让钢琴随着船的摇晃而边移动边弹奏,不小心撞破了船长的房门,船长怒道,“除了你谁会这么疯“。被罚去做锅炉工。他也常常一意孤行,弹奏出格的音乐,令乐队队友无法跟上共同演出的节奏,咬牙切齿地讨厌他。

许多人为他的音乐慕名而来。扬名在外。

有当代的爵士乐创始人找他对决。

这是全片的高潮。

第一曲,对手弹了一首极其暧昧迷离的曲子,说尽男女之事。这可欺负了1900。他的生活经历单一至极,年近三十,不知情为何物。作为回应,他弹了一首圣诞曲,弹完后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引得听众集体喝倒彩。一个单纯的孩子眼里的成年人故事,其快乐如得到圣诞老人的礼物一样,这比喻也不失恰当啊。

第二曲,对手发挥了实力,1900听得泪流满面,忘记了这是一场比赛,直为对手竖指称赞。并成功复制了对手的曲子,弹得一模一样,引来对手的不屑。他就是这么简单直接。

第三曲,对手发了狠话,要让他输得屁滚尿流。与第二曲一样,对手的曲子引得听众喝彩。轮到1900,他也回了句狠话,‘You asked for that , assole!‘紧接着,他突然似另一个世界上帝派来的幽灵,弹了一首无法辨别的惊魂曲,似无数双手在一起弹奏,速度超过32分音符,这音符像来自地狱或天堂,要抓走所有人的灵魂,惊吓到了在场的每个人,连对手都滑落了杯子,手不停颤抖。曲毕,全场静得出奇,每个人像被相机定格住了,久久回不过神来。1900已大汗淋漓。毫无疑问,他赢得了比赛。

这首曲风,很高明,如若我在场听,听完也会厌食两天吧。(不知有没有人可以真的弹出来。)

这是属于导演的艺术品格。

对决是高潮,而1900满身的汗水,显出他的疲惫,留下了伏笔。

船长跟他签约,希望他能在全世界出唱片。刻录机前,他坐下来,看到了窗外如天空一般清澈的姑娘,姑娘把窗户当镜子,正在洗漱和擦洗脸庞,全然不知里面有人可以看见,自然而干净。接近三十的1900动情了,这是他的初恋。他为他的初恋谱写了一曲春天和美好。面对这个女孩,他十分拘谨,紧张得一句话说不出,不敢靠近,不似驾驭音乐般游刃有余,彷徨,木讷,不知所措。像极了我们曾经遇到过的,情愫初现的少年。这一刻我也心动了。

姑娘下船了,说等他找她。为此,他产生了犹豫,每日的白天平静依旧,夜晚里开始看到寂寞。他跟好朋友迈克斯说,想下船了。

船长和船上所有人隆重地为他送行,他走下楼梯,还是没有踏上陆地一步。

他选择一生留在船上,船在人在,船毁人毁。最后船报废了,要炸掉,迈克斯疯狂紧张地来寻找他,找寻多日,希望劝他离开,他拒绝了。船炸了,他也是。我哭了。

四、想法

1900像天空绽开了一条缝,突然掉落下来的一缕白。有人告诉我,白色是世间不存在的颜色。不存在“白”这个颜色,真正的白当是透明。1900的一生,没名没分,像希腊神话里的伊卡洛斯之子,带着天的旨意,滚落进凡间,传递福音给世人。

他在世俗塔外,是孤独的存在,没有经过浑浊的洗涤,至始至终简单透明,没有人性的一丝恶意,因此他的音乐,总是冲击着世俗人的内心。连他的认知体系,也非寻常轨道。

养父没有告诉过他生物学常识。他的认知里,妈妈是一匹马。好朋友迈克斯提到妈妈,他说,“你一定非常喜欢赛马”。迈克斯没有一个亲人,他说,“好可怜,你老了一定会进孤儿院”。

如果踏上陆地,那是另一套世界规则,认知体系,他要像一个新生儿一样去从头适应,尤其要面对不计其数的复杂状况。而这一切的追求,为了一个姑娘,或者一个房子,他要被眼花缭乱的泡沫干扰,变得不再是自己。

那一场对决,他的用力和满头大汗,跟平常音乐风格之迥异,已经是一种逼迫。难以想象,陆地上的生活会对他产生怎样的逼迫,是否会完全抢夺他的赤子之心?

不下船,是他自己;下了船,不会再有海洋之音,他会成为一个千篇一律的普通人。他无法在那里生存。更认为这些追求令他恐惧,看不到城市的尽头。

跟迈克斯死前告别,他讲了一个有趣的笑话。

想象一下在天国的门前,有个人看着名单,试图找到我的名字。

“你看,先生,我是在船上出生的。我在船上生,船上长,在船上结束生命。说不定你的册子里没我的名字”。

“你是死在船上的?”

“六吨半的。”

“现在感觉好多了吧?”

“是啊,感觉还不错,除了少了条胳膊。”

“少胳膊?”

“对,炸飞了。”

“没事,你能在那边仓库找到条新胳膊。“ ”你少了哪条胳膊?”

“ 左边的,先生”

“十分抱歉,我们只剩下两只右臂了”

“你看可不可以……“

“可以什么?”

 “如果你能接受用一条右胳膊代替左边的?”

“那么,好像就算只有右胳膊也比什么都没有强,我想是这样“。“完全同意。“

“对了,这两个一个是白人的手臂,一个是黑人的手臂。“

“请帮我找配对的吧。我对黑人没意见,只是出于美学考虑。”

“迈克斯,你可不能笑啊,我要用两只右手度过永生,怎样在胸前划十字啊?“

天才艺术家总是不合时宜的幽默,可爱至极。曾看过一段木心先生的录像,他给陈丹青等一众学生上课,谈论将来是否在美术馆前建一座自己的雕像。他说道,“还是不要建了,雕像建了,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并顺势做了几个手在前在后的滑稽动作,引得哄堂大笑。”像普希金那样用手指着天空,可人家已经用过了,还是不要建了。“

艺术家、创作者,最疼惜的是,自己那双手。天地,也有一双无形的创作的手。“手“,不仅创作艺术,还创造生命,生命是最伟大的艺术品。

《圣经》里说,上帝是雌雄同体的。木心曾在《温莎墓园日记》里提到,“伟大的头脑都是半雌雄的。“”举莎士比亚、托尔斯泰为例,男人女人都是半人,只有少数是全人。“在我看来,木心即是一个十分温柔,有着半雌雄特征的伟大的人。Giuseppe Tornatore作品里的1900,亦是半雌雄特征的全人,柔情似水。他们都是伊卡洛斯,都要从”迷楼“这欲望里飞出来,也不惧怕太高而摔死。伟大的艺术家都这样。

我认为,男生是有点雌性特征才可爱的。没有这点特征,看着那一个个男的,倒像狮子,猴子,猩猩,傻狍子,唯独不像人。同理,女生,也需要雄性特征的,不然也活该称之为第二性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天缝里遗落的白——《海上钢琴师》1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