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若相忘于江湖

早些年写的文章。

“侠客某，名远传，而今江湖淡，仇者多，友两三，但逢敌手难”哼着小曲儿，漫天星宿。 ​​​

“君王守社稷，将军死沙场，江湖恩怨江湖了，江湖儿女江湖死，潘王不拥兵自重，外戚宦官不涉政干权，羽衣卿相经谋纬略，甲胄锃亮，金戈铁马。王侯将相、贩夫走卒、娼妓名伶、寻常百姓、风流名士……大家各司其职，各谋其政，君王自可垂拱而治，万世方可开太平啊！”约莫是说的兴起了，这说书先生狠狠的灌了两口浊酒，捋了捋长髯，高呼：“乐哉乐哉，身后纵有千万名，不如身前一杯酒啊，痛快痛快！”醒木乱拍，惊了一大片吃酒的看客，来这儿喝酒的，有那坦胸露乳的髯须大汉，也有那娇滴滴的江南美娇娘，那些个一脸胡络的粗糙汉子一瞧便知是外地人，在这江南地，就是八尺高的男儿汉也带着点儿脂里粉气，粉面桃花，穿的是那丝绸金缕衣，说话哝哝嗫嗫。江南也多盛产美女，江南女子多婉约内秀，勤俭持家，又是一副欲拒还迎的任君采撷的样子，自然是风情万种，千娇百媚，难怪民间打油小调有那么一句“好男儿杀敌当如人屠王蹇，娶妻当娶江南娇娘”，王蹇乃当朝大柱国，手握五十万凉州军马，因王蹇与凉州军百战无一败绩，故被世人冠以“常胜将军”“凉州军马甲天下也”，在下马嵬一战中，王蹇以三千凉州军击退一万敌军，并生擒敌方首级，剑指楼兰城，饮马曳落河。因一次战役王蹇下令坑杀了十万降军，尸体在无定河边筑起百尺高的京观，震惊朝野，于是便被人冠以“人屠”。江南风景绮丽，冠甲天下，钟灵毓秀。嘉靖皇帝巡视江南时曾登上黄山，御口一吐：看过黄山，天下无山。当朝才子韦庄子也曾作诗吟：春水碧于天 画船听雨眠，八千桂子，十里桃花，能不忆江南？ “江南的妓女也重情义呢，曾有一代名妓 因一句“十里红妆 不负卿 ”痴等数载 散尽家财，只为等着落魄书生金榜题名 可他金榜题名时 却娶公主为妻 而回复她的信里的十四个字 字字诛心 “半点朱唇万人尝 怎配我这状元郎 ”，最后这个女子削发为尼，皈依佛门了。”说到这儿老人叹息一声：“女子心死即大死，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丫头啊，以后可不要喜欢上读书人啊”，老人对面的长凳上坐着一个小姑娘，总角晏宴，先前还坐在凳子上晃动着双脚津津有味的听着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听完老人说的青楼名妓与书生的故事后便匐木桌上娇娇欲泣了。小丫头一脸天真的说：“爷爷您也是读书人啊，您以前还是状元郎呢”老人复姓公孙，单名一个策字，正二八百的正一品朝廷命官，官至黄门郎，帮皇帝批阅奏折，付阳王朝不设平章知事。太组时宰相胡惟庸权势熏天，公然结党，卖官鬻爵，培植党羽亲信，甚至扣押密折，打压异类，最终太组下旨诸其九族，胡惟庸受完炮烙之刑后被车裂而死，宰相制度也被废除，因君王政务倥偬，每天处理奏折千余封，金銮殿彻夜灯火通明，皇帝心力交瘁，甚至没有精力临幸后宫佳丽，又担心外戚宦官干政，便设了这黄门郎，官位一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当上这黄门侍郎的都是通过科举的各地状元，死后是能得谥号“文正”的，就说老人公孙策，早年上书《治国十三策》，从盐铁官营、行伍屯田、赋税徭役，到大兴科举，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疏通运河，无一密疏。震惊朝野，付阳王朝因这十三策国运亨通日上，海晏河清，兵强马壮，北蛮子不敢进犯边界，对付阳王朝俯首称臣。最终造就了这“文景盛世”，皇帝也御口说道：“愿尊公孙先生为帝师，见寡人不必行君臣至礼，并赐免死铁卷一块儿，世代恩阴。”黄紫贵人，九五至尊也不过如此了。此刻老人却只坐在一座江南的小客栈，听着说书先生不知从哪儿拾人牙慧而来的王朝佚名，喝着两文钱一碗的茶水。小丫头名唤初冬，是老人的孙女。老人对那些只懂躺在祖上功劳溥的子孙素来不喜，阿谀奉承，纨绔拓跋，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作威作福，沆瀣一气。只对这心性澄澈的孙女，老人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老人说道：“丫头啊，老人愧对读书人啊，光是死在爷爷手上的言官便有十余人，为了排除异己，像那些通过科举春风得意的清衫少年读书郎便更多了，好一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啊”，“读书人，读书人，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也……”老人喃喃道，随即神色安详，想起了某些故人，​​

“丫头啊，爷爷年少的时候啊曾经遇见过真正的读书人”，随后老人讲到了秀口一吐半个盛唐的李太白，讲到了他醉倒在华灯初上的宫殿驿站，大声呼哉：

君不见，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与君歌一曲，

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

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讲他腰挎快剑、手拿酒壶，躺在漫天星宿，高声道：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讲他独登高楼，凭栏远眺：无快剑挚友，不愿来此人间，无美人醇酒，不愿老此江湖。天上仙人怎能不羡如此人间！讲他高呼高力士脱靴，杨贵妃研墨。讲到了紫髯碧眼的张巨鹿，讲他穷其一生、革故鼎新，讲他打烂世俗门阀、为豪门子弟下一场功在千秋的及时雨，琅琅书声出破庐。讲他爱江山不爱美人，讲他大庇天下寒士，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续绝学，往万世开太平。讲他得罪一大批世族勋将，被诛九族，死后还被鞭尸。最后讲到了那弃笔从戎的秀才将军，讲他马革裹尸，一将功成万骨枯，讲他生逢乱世，中流砥柱，讲他天下兴亡，匹夫一怒亦可血溅千里。讲他曾单骑走边关、温酒斩华雄。讲他求死之时高呼：谁道书生无意气？敢叫日月换新天！ 死亦要为军中鬼，铁骑阵阵破楼兰！讲他死而不倒，死而无碑。老人难得露出了缅怀的神色，脸上落寞遮也遮不住，怎么也看不出这是当初春风得意的黄门状元郎。“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老人望向这歌舞升平、莺莺燕燕的富庶客栈，望着这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说道：“可惜他们都死了。”​​​

“老夫啊顶多是个满肚子腌臢算计的权宜小人，是个蝇营狗苟、沆瀣一气、高冠博带的衣冠禽兽。一肚子腌臢的庙堂心术，两面三刀、口腹蜜剑。老而不死是为贼也。”老人往桌上酒杯倒了一杯尚好的醉花雕“太白先生，张先生，秀才，来，我替这天下敬你们一杯。此次回江南，便要老死在江南了。这死人堆出来的太平盛世，嫔妃争宠、将军揽权、青楼娼妓做着皮肉生意、青衫仗剑走天崖，好不痛快。煌煌盛世，歌舞升平、谁还记得那几具黄沙枯骨？人人算计权益，苟且偷安，谁会去关心王朝更迭。天下无非是姓赵改成了姓张。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烈酒入喉，呛得人伤心伤肺，日子就像匍匐在巷角晒着日头的老狗，慵懒地吠都不吠一声，却偶尔扑上来咬你一口，让你疼的挠心抓肺。有些醉意的老人蹒跚的走在飘满酒香的小巷，伸手遮了遮日头：“冬日暖阳，日出有曜，羔裘如濡啊。”看了眼随风猎猎的风马旗，老人忽地记起年少时在江南听见的一曲小调，便一手击墙，一手掂着酒壶，自顾自的哼唱起来：“送君千里直至峻岭变平川，

送君千里直至峻岭变平川。

惜别伤离临请饮酒六两三。

一两愿你江南多雨带油伞。

二两愿你酷暑可以轻摇扇。

三两愿你入冬莫忘添衣衫。

四两愿你年年多聚无离散。

五两愿你无病无忧心常宽。

六两愿你无风无雨长相欢。

六两三。

余下三。

我在西北，一关接一关。

与你相隔，一山又一山。

最后只愿我，知道你平安……”​​​

“说这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世间憾事也不外乎于英雄末路，美人迟暮了，要我说啊，将军死沙场，君子守社稷，江湖儿郎江湖老便是最好的归宿了，老则死矣，过惯了死人堆里的日子，刀光剑影，刀头舔血，哪里会去想有一天挥不动大戟，骑不了快马，卸甲归田颐养天年老死在籍籍无名的温柔富贵乡呢。有些人不在江湖，可江湖一直有他的传说，有些人刚入江湖便出江湖，而也有些人，他离开江湖，便让人觉得整个江湖都老了好多。各位看官，容老夫今日斗胆给诸位讲讲江湖”说书老人泯了一口浊酒，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