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鸟与木牌

清晨，被一声声清脆的鸟鸣唤醒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在这个景致优美的人工小岛，若以一言蔽之，面朝大海、鸟语花香应该是十分贴切的。被环抱于美丽的北部湾，抬眼可见便是烟波浩渺的大海，岛上花木比比皆是，艳丽端庄的朱槿、风姿绰约的金凤，还有一开起来就如烈焰焚天吓人一跳的凤凰花……花香是隐隐的，如美人自带的体香，在若有若无间流转；而鸟语却是真切的，叽叽喳喳，虽然极少看见它们的身影，但我知道它们就藏身于挺拔伟岸的棕榈阔叶间，或者是深深浅浅的绿植花丛里，反正，不论见与不见，能有这些饶舌的小家伙们为邻倒也不失为一桩幸事与趣事。

岛上有几条小小的人工湖，位于高层公寓之间，蜿蜿蜒蜒地淌过，它们常让我想到仙子款款而过时拖曳在身后的绿色裙摆。这个设计很有意思，海中有岛，岛中有湖，湖中有影，完全符合辛弃疾在独游雨岩中描写的意境：“溪边照影行，天在清溪底，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

每每走到水边，我也总会不由自主地去看倒影，这当然与那西塞斯的自恋不同，我只是单纯地喜欢看到现实生活中的生硬线条，在轻漾的水波中呈现出的亦真亦幻的感觉。

晨跑路线基本上是由lucky来决定，这天早上跟着它又来到了曲曲折折的湖边木桥上，习惯性地向水面一瞥，突然惊奇地发现远处有一只小鸟，优雅地立在水中，长长的喙触到水面，它是在饮水吗？

好一幅“亭亭一水间，翩鸿照影来，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的绝妙配图，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唯恐惊扰了它的小憩。直到走过木桥，再透过一丛芭蕉叶看过去，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它的头部怎么是有了棱角呢？又紧走十数步，来到近旁，不觉哑然失笑，哪里有什么水鸟，不过是一块圆形的木牌，大约安装者考虑到行人的视角，那木牌与支撑大约有一百五十度的斜角，远远看过去神似鸟的体态而己，木牌上写的是“湖地危险，禁止戏水“。

我想象中妙趣横生的翠鸟饮水图居然是一块呆板生硬的警示版。

想起林清玄先生的那篇散文“海边的白蝴蝶“，他和朋友在海边奔跑追逐的白蝴蝶，原来却是沙滩上的垃圾纸片。

真相果然常常是无情的。

看着眼前的木牌，我仿佛也看到了在海风飘飞的碎纸片，体味到了林先生当时心中的失望与沮丧。于是，他说：“其实在生活中，把纸片看成白蝴蝶也是常有的事呀！结婚前，女朋友都是白蝴蝶，结婚后，发现不过是一张纸片；好朋友原来都是白蝴蝶，断交反目时，才看清是纸片。”还有，“未写完的诗 、没有结局的恋情、被惊醒的梦、在对山看不清楚的庄园、缘尽情未了的故事，都是在生命大海边飞舞的白蝴蝶，不一定要快步跑去看清。”

我若有所失，亦若有所思。

回想起从前那些朝九晚五的生活，在为案牍劳形、因文书伤神的时刻，难免会憧憬起未来退休或者离职后的美好生活，譬如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伴那人将万水千山踏遍；譬如在那鸟语花香地，经营一个小小的民宿酒吧，可以随时奉上一壶酒，慰藉南北往来客肩头心上的风尘……

可是，一旦真的离开职场，手握大把时间，现实却可能因经济困窘因不懂经营因生命中的羁绊等等各种各样的原因，曾经憧憬的美好成了一地鸡毛，就如同眼下，想象中美丽的翠鸟变成了丑陋的警示牌。

我隐隐有些后悔，倘若不曾来到近前，是不是便会一直认定那是只鸟儿依然沉醉其中呢？

文章中，林先生满怀惆怅地说“我们对美的感应，与其说来自视觉，还不如说来自想像”。

此言甚得我心，或许真的是喜欢什么，只消站在远处静静欣赏就好，一旦走近，光环散去，美丽不再，除了眼中看到的理性本质，还有便是被现实无情伤害的心灵。

其实，无论美丽的镜像还是无情的真相，都是我们当下生活中的一部分，不同的只是你的视野与观念，你当然可以选择奋勇向前，努力追逐真相，看清本质，但有时候，也不妨放慢脚步，以一颗随缘之心，保持纯真，静静享受当下的快乐 。

既然感觉是真实的，那么，我们又何必去在意那份快乐究竟是来自于虚幻抑或是现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