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有耳洞的

01

有一天,从书店回来,地铁轰鸣着一路向前,果宝突然问我:“妈妈,打耳洞是什么?"

“什么?”

“打耳洞,‘耳朵’的‘耳’,‘洞穴’的‘洞’,难道是要在耳朵上打洞吗?”

“嗯,是啊。”

“那也太恐怖了吧!”果宝做出很夸张的表情。

“是啊,是很恐怖啊。”

“那你有耳洞吗?”

“有啊。”

伸手摸了摸耳垂,空空的,用手指捏了捏,耳洞的位置硬硬的,如同塞着一粒小黄米,那是长期不戴耳饰的结果。

02

记得小时候,一到春天,草长莺飞的季节,大地被春风装点得绿意盎然,姹紫嫣红。

拥掉厚重冬衣的乡下女孩儿们,爱美之心也开始萌动,在有限的物质条件里,尽可能地去打扮自己。

翻开箱底,换上色彩鲜艳质地轻薄的衣衫,旧点没关系,整洁就好。

出大太阳的中午,在压井边低矮敦实的木凳上,放个瓷盆或者塑料盆,盆里有刚压出的半盆清水,盆边地上放着一个热水瓶和半瓶洗头膏,然后,就站在那里弯着腰一遍又一遍地清洗头发。

洗干净后,用毛巾擦擦,借用太阳的热量将其晒干,仔细梳好,有头饰的就戴上(多半是一个色彩明亮的花朵或者小发夹),或是系上红头绳。什么都没有的,也会想办法,翻箱倒柜地找成色较新的花布边角料,若是这也没有,那就没办法了。

有一次,我翻出一个用旧的手帕,突发奇想地把老爸的作画颜料混合,兑水稀释,将手帕染出漂亮的丁香色,在头发上系成蝴蝶结状,美了好久。

还有一回,我大婶做针线活儿,我和小姐妹们在旁边玩,发现那针线笸箩里有一小块很新的绸缎布料,浅桃红色的底子,金丝线花纹,很是漂亮。大婶见我们喜欢,就把那布料裁成一条一条的,分给我们,说是留着扎头,我们高兴得都像是捡了宝。

衣服、头发都好了,还捯饬什么呢?耳朵。

村里有个年轻的媳妇,叫莉,长得很标致,身材匀称,皮肤白皙,五官玲珑精致,神态温柔。我二堂姐比我大好几岁,审美观念已形成,她常说:“莉长得真漂亮,就跟演员似的,生在农村可惜了。”

我当时小,对于莉漂亮与否,没啥感觉,现在,在想象中,让莉脱下她那身土里土气的村姑装,换上华美得体的时装,似乎确实是很漂亮的。

先不说漂亮不漂亮的事了。对我们来说,比漂亮更重要的是——莉有个绝活——打耳洞。

03

莉打耳洞的工具是一缕红丝线或者开司米线,一枚套被子用的那种大针(或者比那再细一点),半盅白酒,两粒黄豆。

先把丝线穿到大针上,耳垂两边,分别放一粒黄豆,用大拇指和食指指腹处顶住,慢慢用力捻啊捻,直到捻的部位慢慢变薄变麻木时,将大针在白酒里蘸一下(算是消毒),看准位置,迅速扎通耳垂,猛地一拉,将线牵引过去,再用剪刀剪去多余的线,线的两端在一起打成死结,就算是完成“手术”。

人多时,还要排队,一个一个地来,也不换针。

被扎的人脸都吓白了,龇牙咧嘴的,嘴里却嘻嘻笑着,说:“不疼,一点儿也不疼。”看的小伙伴们也都跟着嘻嘻笑。

莉边做事,边说笑:“要是以后不听话,你妈就一拉这根线就行了,比啥都管用。”

我只敢看热闹,不敢扎,怕痛。

有耳洞的姐妹,耳饰多半也就是一小段红线绳,打了结,很像耳环,但即便是这样,看着也很好看,心里羡慕,但就是没勇气。

每次到最后,莉都问:“还有谁要扎?有没有了?”我都紧张得额头冒汗,喉咙发紧,赶紧开遛,好像再不走就会被逮着扎一针似的。

等到年龄不相上下的姐妹差不多都有耳洞时,我仍然没扎。

有一天,整天忙碌着做农活的我妈终于留意到这个事,很认真地找我谈,让我去扎个耳洞。

我说我不去,看着就害怕。

我妈说,一点也不疼,最多是像蚂蚁蛰一下。我想象着“蚂蚁蛰”是什么感觉,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忍受。

另外,我心里还有个坎儿。

我妈小时候也扎了耳洞,整天戴着一小圈红线绳儿,有一天,和她的小伙伴们一起玩耍时,被一个大些的孩子用力一拉,生生把耳垂撕裂了,那画面,光是想想,就觉得惨不忍睹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撕裂处的疤痕还清晰可见。

我妈说,你要是不扎,长大了想戴耳环后悔就晚了。

这句话还真吓到我了。

我想着,虽然现在只有红线绳戴,并不代表将来就一直是这样啊。到时若是也拥有书上故事中所说的那些——金耳环、银耳环、玛瑙耳环、翡翠耳环,叮叮作响,闪闪发光,但我却没有耳洞,该是多么遗憾啊。

于是,便硬着头皮答应了。

04

莉捻着我的耳垂问:“不害怕吧?”

我歪着头,缩着脖子,说:“一点也不啊。”

然后,双眼就死死盯住莉院子里的那棵年轻的李子树,树干直直的,枝繁叶茂,在脑海中极力憧憬着它挂满果子的样子,想象着果子的味道,以转移注意力。

直到耳朵猛地一痛,我大叫一声——“啊……”

莉说:“已经好了,哪有这么疼啊。”

然后,就等着伤口结痂,脱落,再抽出那段丝线,换上新的就可以了。正常来说都是这样的。我却没有这般顺利。耳垂肿了,耳朵后面也鼓起一个好大的包,并且开始化脓、出血,疼痛、发热、搔痒。

好想把线抽出来,我妈觉得扎都扎了,抽出来的话,若是再扎还要再受一次罪。想想也是,只好强忍着,甚至都没用什么药。

等到终于形成耳洞,也欢欢喜喜地换上新的线,系成圈儿。

我小时候一直是长发,发质较软,容易打结,梳时会比较用力。有时一不小心梳齿就会挂到耳朵上的线圈儿上。每每这时,就会想到老妈耳朵上的裂痕,不由自主吓出一身冷汗。如此多次,终于下定决心,用剪刀剪掉了线圈儿,并且再也不愿意戴了。

长大后,也不怎么对耳饰感兴趣。

05

有一年暑假,去一个岛屿玩,那边很多现做的珍珠饰品卖。

挑了很多项链、手链。

看到小巧玲珑的珍珠耳饰,想到将它配在耳朵上那妩媚娇俏的样子,竟动了心。买了好几副,有耳环,有耳缀,有大如糖豆的,也有小若豇豆的。

当即便兴高彩烈地戴上了一对,家人都说好看,自己也很开心。

没戴多久,便觉得耳朵坠坠的存在感极强,一点也不舒服。第二天也是如此。换了小点的也是如此。每日睡前要取下,次日早晨要戴上。真是烦不胜烦。

后来,就不想戴了。回家后,将耳饰往抽屉里一扔,再也不碰了。

现在,每日耳朵都是素素的,不着一点儿装饰,偶尔摸到,或者看到“耳洞”这个词,才会想到——我也是有耳洞的。

但你若是问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打耳洞吗?

仍然会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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