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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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滑过每条长街与短巷,我不过是一只暂未迷失的流蝇。每张陌生的脸颊,每处陌生的街景,在每次邂逅不期中,只是脑成像机的快门一闪,似是而非地摄进心田,还未等到洇蚀一微米的毫末,已在又一次萍水相遇的物像中,被左推右搡地挤压,落落寞寞的背身婆娑离去,像撒在地上的一把碎银,流光于手中是挽不住的一堆杂乱无章的记忆埃尘。

昨日,去送货,要横穿过市区的中心地带。一路上,目睹这座城的波澜壮阔已如山一样伟岸,海一般浩瀚,我的心不由生出遗弃了旷日不短的豪情来。狄更斯有关时代鞭辟入里的论述尤是精到老辣,就如一把装添火药还能喷射出蓝色火焰的老枪,既能震撼心魄,也能伤人无数。

此时,我的大伴大白先生在听有声小说,是他百听不厌的孔二狗风云二十年。故事本就引人入胜,又配上播讲人周建龙情感淋漓的渲染,像绽裂空中的闪光雷在心间回转洗荡。每到筋节处,大白竟发出癫痫状的欢音,颇有老残听书的憨态可掬。这种痴态也渐次染醉了我:手掌在方向盘上不安分守己起来,嗓子眼也溅出一朵朵快乐欢畅又挑皮的小浪花。

车行至太原街商圈时,在高楼林立的街角,看到了两幢欧式尖尖顶的小楼,像无数棵钻天大树中插进两竿骨节毕露的青竹。酱铜色的墙砖已被风尘洗刷的不再光鲜,但并不斑驳,完全没有,连一点皲裂的影子都没有。古朴的气息,久远的印痕,有一种独立傲娇的风度。我言于大白,整天看着城里几乎千篇一律到交感神经麻木的泥塑建筑,这冷不丁冒出两个异类,还真是闪眼。大白还沉浸在那个远去的刀光剑影恩恩怨怨血色又温情的江湖中,只是用戗出两根黑毛的鼻孔发出含混不清的“哼哼”声报我以回音。那是他的世界,他逃离羁绊的樊篱,放飞身心忘记自己的世界。我不忍,不忍再去烦忧他了!

可以幻像推开那两座房子的门,门铃应迓而响,室内的光线即不明亮也不暗沉,有丝丝柔柔的暖黄色调,像法式长棍面包涂上那抹口味绝佳的黄油,莹莹泽泽的光芒让我惬意,也有想据为己有的欲望。我的眼神越过那个含着微笑,向我颔首行注目礼的绅士。我知道,他不会因我的轻慢失礼而心生怨恨,那早已化骨的从容大度是遮盖不住的。我可以放心地去寻视房子的概况:绯色的单人沙发,靠背的距离可以让上身完全陷进去,倚斜在上面冥想、放空,任由自己的心绪鱼跃飞升;长方形的实木桌子,原色,木质的自然纹理像无数条交织分叉的小径。

我拣了一个靠窗口的位置坐下来,要了杯热饮。我喜欢氤氲的热气在眼前缭绕,有温度的东西会觉得踏实,像细丝软甲佑护身体,也像飘移的钟摆会产生入眠的幻觉。看到嵌入墙壁有散布参差的书格,插满了五颜六色的书籍。欠欠身就可随意取之,似曲水传杯酌饮自便。我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册,指肚在触及书的腰脊时,心竟无来由地颤了一下,很细微,细雪一样只有依仗想像来凭造出声音,这一丝恍若花蕾绽开的微颤含蕴着我对阅读文字太古般久远的怀念吗?

《浮生六记》:空灵飞动的行草,浅黄的书皮,配图是瘦削嶙峋的太湖石,旁侧还点缀着一本稀疏的兰草。

沈复,似曾有所耳闻,应许是在浏览网页时不经意扫视过。这大抵是本意淫自己的书:意淫会变得强大,多么赏心悦目的一句话。我想认证预测的准确,翻开了书页——在读首篇正文第一个字之前,我抿了一口饮料:甜却没掩盖住微苦,混杂在杯中,有种别样的醇浓柔涩,说沁入心脾绝不是太过分的谄誉。

大跌眼镜,这起文就是俗不可耐的房帏隐事。我泛起疑虑,是否有理由把书看下去。好在优游的时光还算充裕,就硬着头皮赏点面子赐予沈复又无妨。

今天长空丽日,没有一丝拂过树叶的风。行人们慢悠悠地走在步行街上。这是一条商品琳琅拥目的街。有一对年纪不大的情侣依偎在一起,擦过窗口时,那陶醉的蜜眼让我一览无余。

我收回跑题的眼睛,按住那草长莺飞的躁动,正式捧读这篇文字,我想它是在考验我的耐心,持久力对己都有或大或小的自知,这恰恰是我历事以来最大的软肋。糟心了,这还是一本以文言方式表述的书。我的阅读能力本就逊色,却又不巧偏偏择选不当。我有些迟疑,是不是归回原处,另取一本。就在我要实施我的想法时,却感觉到,毋宁说是眼睛的余光溜到了那位笑容可掬的绅士在打量我。这让我有些忐忑,为了掩饰这点小小的慌乱,我就装模作样地专注到书本上。我只读了三百余字,也就是一篇稿纸的字量——不算上标点符号。我竟然看懂了,而且是很顺畅地读了下来,更讶异的是让我着迷了。这让我准备不足,开始完全是为了消遣,再后是被逼上梁山去入伙,谁曾想就身入罗网,用情的尘根又被拨动了。“春梦无痕,腥然一响,一灵缥缈,竟尔长逝。”读至此,已难免消魂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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