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悟空
我是一个妖怪，我的梦想是世界和平。
——孙悔
<1>
问：世界上任何事情耽误五分钟你能想到最严重的后果是？
答：上班（上学）迟到；重要的航班误点；错过约会被女朋友甩掉；见不到逝去亲人的最后一面；或者……世界爆炸？
孙悔不屑一顾：这还用回答？当然是——
送餐晚到一丢丢被超级超级难说话的顾客差评啊！
彼时的孙悔正欲哭无泪地抱着顾客大妈的大腿发出一阵堪比杀猪的哀嚎。
在被大妈多次极其熟练地一脚踢开之后，他意识到这将是一场持久战！敌方绝对是善于应付差评之后带来的骚扰的老司机！
如此下结论之后，孙悔操着一口自觉高大上的北京腔展开了卖萌攻势。
“嘤嘤嘤儿，人家不过就迟到了一会儿嘛！亲不要这样儿对待人家嘛，改个好评好不好嘛！”
谁知敌方完全不为所动，而是面无表情地结束了手中的游戏，在孙悔的鼻尖处晃了晃自己的手机，还指给他看：“你害我晋级赛输了，你知道这场晋级赛对我有多重要吗？”
王…王者荣耀？！我去！这管我什么事？我不过是个送外卖的！等等…还是白银局的？
孙悔在风中凌乱。
眼见大妈一身我欲乘风归去之气，即将飘然进屋。改评成为妄想，升薪成为泡影，无差评的传说在此终结，孙悔急中生智，气沉丹田大喝一声。
“站住！”
大妈疑惑转身。
“我帮你打上去还不行吗…”孙悔眨眨眼睛，见人不为所动，大着胆子凑前夺过大妈的手机，自顾自地坐在地上点开了游戏界面。独留大妈在一旁目瞪口呆。
八分钟过后，胜利的音效声响起，孙悔故作潇洒地向后一甩自己的头发，将手机还给大妈，心满意足地骑上了自己的电动小毛驴。
大妈在身后抱着手机热泪盈眶：“英雄！英雄你叫什么名字！”
孙悔头也不回。
“雷锋。”
其实大妈这单原本不归孙悔送的，但是不知道最近是怎么回事，孙悔所在的A市出现了妖怪返祖现象，大多哺乳类动物修炼成人的妖怪只要有情绪波动就会部分身体变回原形。
而孙悔的老板白思思是一个很固执的女强人，她的公司有一个很特别的规定：只收妖怪。
加之企业偏大，建址又在小吃街对面，加盟众多餐饮店，单量不少，一出现这种事情导致员工缩水了一大半。
订单堆积在一起，又不能不送，只能分给剩下的妖怪们。
例如孙悔。
出街口一公里，孙悔才恍然想起好像还没让大妈改评，正打算停下来掉头，谁知一个身影准确无误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个一看就知道大概是从疯人院跑出来的家伙。
十七十八岁的少年眉眼，及腰长发，一身袈裟，单手竖立摆在胸前，微笑着对孙悔说：“阿弥陀佛，施主，在下有话要跟你说。”
“你要多少？”孙悔情不自禁地捂住自己装有钱包的口袋，里面就剩早上出门买早饭找零的五块钱，这也要骗走是有多丧心病狂。
对方愣了愣，随即尴尬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不是的，施主误会了。我是想问，施主项上的，是从哪里来的。”
还讹饰品！？孙悔用手挡住这个病患少年的探究的视线，护住自己所佩戴着的项链，一脸无奈。
“我出生就有了，我怎么知道哪里来的，天上掉的吧。”
说完他就不打算再跟这人纠缠，把车一摆头又准备出发了，反倒这人没完没了，急急追着孙悔。
“诶！施主别走啊…我还没说完！最近妖怪有一场大浩劫！大概只有你能拯救一切！”
“啊啊，你说什么？你别跟来了！我没有急支糖浆啊！”风声呼啸，孙悔加码狂飙。
“什么是急…啊！”声音从后方传来，突然一声急刹车的刺耳轰鸣，打断了少年的疑问句。
孙悔心里一悸，扭头看了一眼。
小巷人少，肇事的司机匆匆下车瞄了下就开车逃掉了，留下那人躺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隔远看好像并无大碍，没有鲜血也没有哪里异样，但他就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起身的意思。
孙悔无奈地将电动车停在路旁，折返回去查看了少年的情况。
还长得蛮帅的…少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青影，伴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着。
这是睡着了？少年似乎是梦到了什么，露出一脸像是久逢好友的笑容。
他倒是看起来平安无事，可孙悔就麻烦了。
虽然现在已经入春，但前几日还小雨连绵，空气湿度重。且不提他到底哪里受伤了都不知道，光是放任不管，让他就躺在这里，一是不知会有什么更严重的后果，二是万一没人帮忙，万一苏醒了也会因为受凉而高烧吧。
为了心中的正义感，孙悔将人挪上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带回宿舍。路途之中没少被人投来了然的暧昧目光，甚至还有女孩子公然抱在一起尖叫，一脸幸福地捂住鼻子尖叫。
现在的人的思想是怎么了…？
前脚还没进屋，后脚就听白思思怒火冲天的咆哮传来：“孙悔你是怎么回事儿！？顾客居然给了差评！到最后也只改了中评！”
孙悔一脸尴尬地背着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可赶来的白思思可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我打电话问了，顾客说，除非你继续给她送单，不然没戏！要是改不了，你就辞职吧你！”
孙悔傻眼。
白思思这才看到他身后的少年，略微冷静了一下，疑惑地打量片刻，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悄悄小声的问：“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种口味的了？”
“……什么鬼？！神经病啊！”
<2>
问：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妖怪，要具备哪些品质？
答：与人友好共处，与妖互爱互敬，做一个理想为世界和平的优秀世界公民。
孙悔掀桌，可是这算什么事啊！
捡回来的少年不仅没有感激之情，还威胁他一定得让他留在身边，即使要帮忙送单也可以。
问题是白思思居然答应了……居然答应了？！
要知道，她从来没有答应过让任何一个人类进入公司任职，扫厕所都不行！
但事实告诉孙悔，有时候上帝就是喜欢跟你开玩笑，如果上帝想扇你一巴掌，他不仅会扇，大概还会踹你一脚。
于是少年成为了公司唯一一个人类。
接下来短短一周时间的事情更是让孙悔不能理解。
少年和外卖送递公司上下关系熟络到如同一起扛过枪打过炮，穿过同一条裤子一般。出门采购都能看到门口虎大哥搂着少年的脖颈问他，“抽烟不？来一支。”
少年微笑摆手：“阿弥陀佛，谢谢施主好意。”
走老远了还能听见虎大哥大着嗓门:“那妹儿可漂亮了！”
少年道:“阿弥陀佛。”
所以你们都不在一个频道到底是怎么聊的那么嗨的？
孙悔纳闷了。
最奇怪的是，居然还有羞嗒嗒的后辈妹子拜托孙悔帮忙递情书！这可是他进公司五年来都没有遇到过的好事！
孙悔一脸恨铁不成钢，语重心长道：“他可是个人类。”
妹子感激涕零：“谢谢小悔哥，但是我爱的是他的灵魂，就算他会慢慢变老，肉身腐朽，我也依旧爱他，我愿意守护他直至世界消亡！”
“……”孙悔抹了一把辛酸泪。
这种好事怎么就轮不到我呢。
没关系！我忍！
这也就算了，过分的是，他居然还和白思思越走越近，一拍即合当上了公司高管，整天对孙悔呼来喝去。
这叔叔可忍，婶婶也忍不了了！
说干就干。孙悔当机立断挑了个下班时间，静蹲在白思思的办公室门口，想关于这个“捡来”的少年跟她好好谈谈。
谁知等到花儿都谢了，也没见半个妖影。
撑到凌晨一点，孙悔终于忍不住去和周公约会了。
梦里，似乎是那个少年，瘦削身躯，背脊挺直，站在一望无际的云海之上，背后是婀娜的宫殿，是永远光亮的城池。
那是他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去过的地方。
穿戴着盔甲的士兵怒目直视，黑压压跪倒的一片，是人是妖是神？
少年似乎是察觉到什么，转首回眸，像是经历人世间千年的轮回，又像是听到看淡红尘的智者的叹息。
一眼悠长。
天蒙蒙亮，风带着苏醒的慵懒气息唤醒了沉睡之中的鸟儿们，它们开始跳跃，开始欢唱。温柔的晨曦弥漫进空气，一点点占据整个房间。
孙悔睁开眼，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她怎么在这里？这是…她办公室？
一个黑夹钱包准确无误地落在他眼前。
“一碗小面，加牛肉，不要葱花不要香菜。”白思思头也不抬。
见孙悔半天没有动静，她起身收起盖在他身上的厚毛毯，抬手敲了下他的脑门，无奈地提醒道：“你啊，下次别留在这里睡，我可不会把你拖进来第二次。”
孙悔的绕了半个地球的弧长终于回归体内，他应声捡起钱包慌忙起身，出门还不忘偷偷瞟了一眼白思思。
少女正皱着眉，摆弄着眼前的文件，手中的笔不停的转动着。
上一次见到她这副神情是什么时候？
那真的是很早以前了。
自己所在的孤儿院因为难以维持生计宣布转让，由当地政府接手处理。
彼时的他已是少年模样，不得不出去谋生。
他在一年前偶然看到了白思思公司收人的广告，但当时找过去时，公司已经破产了。
无家可归的少年在这时恰好遇上破产潦倒的少女，抱着一纸合同站在空荡荡的办公楼前，皱着眉在思索着什么。
原本两个人不会有任何交集，偏生少女在他路过之时，视线移了过来。
“我们是不是见过？”少女问。
“……没，没有啊。”
“你是妖怪？”
孙悔不明所以地点头。
“那我们肯定见过。”
孙悔不明所以地摇头。
“带我去吃饭。”
“哈？”
耐不住少女肯定的语气，孙悔悻悻地带着人进了一家快餐店，点了两碗酸辣粉。
后面的故事就由此展开了。
孙悔成了白思思的小弟，跟着她到处招摇撞骗：当过算命的，演过杂技，摆过摊，还吃过霸王餐（但是孙悔跑的慢被揪住揍了一顿）。
他看着她五年时间从一无所有变成一家专职送外卖的送递公司的老板。至于孙悔…依旧是个底层小弟。
在公司里见过各路妖怪好汉后，他发现她越来越看不懂白思思。即使到了如今也不知道她是人是妖。
但有一点肯定的是：她在等待着什么，不仅如此，所有公司里的妖怪，都在等待着什么。
一个与他有关联的存在的归来。
<3>
问：如果世界突然变得不一样那该怎么办？
答：那就顺其自然，接受它的不一样吧。
天气毫无征兆地转暖，骤升十度之多的温度带来躁动不安的感觉。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孙悔也不清楚，大概是发情期到了吧。
毕竟是春天呢，他想。
从白思思手里接过订单出发的孙悔，很快发现今天的道路异常拥挤。密集的人群遮挡住视线，气氛似乎很紧张。
有两个中年妇女在小声议论。
“哎哟，现在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真差，屁大点事儿就要闹成这样。”
“是啊，像我们那个年代，活着都不容易，谁会……”
孙悔没有听完，他跳下车挤入人群。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他抬起头，一个黑点从高楼坠落。
活着不好吗？四周人心莫测，担心、恐慌、惊讶、默然、嘲讽，情绪在一点点膨胀，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
众目睽睽之下，一双长有厚茧的手伸出，准确无误的接住了如折翼之雀的少年。
空气在此寂静了两秒，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骤然响起。
所有在场的人只在为这生命的奇迹欢呼！
但渐渐的，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救人的勇士发生着惊人的变化，瞳孔开始变得异样，皮肤覆盖上毛发！
“妖…妖怪！”不过眨眼功夫，大多数人尖叫着逃跑。只留下少数的人依旧在围观，混杂着化为人形的妖怪。
孙悔这才看清，这是一位年老的狸精。
老妖满眼落寞地看了看自己，又环视四周，动作缓慢而生涩，他曲身放下惊恐未定的怀中人，犹豫地伸出手似乎是想拍拍人的头，却又僵直在空气之中。
良久，他收回了手，步履蹒跚的离去，远去的背影又变得普通。
孙悔迟迟不能回过神。
这似乎只是少年预言的浩劫的开始，或许说，从妖怪们出现返祖情况时早已经开始了，只是在此时才逐渐显露出它的獠牙。
有别有用心的人拍了视频发在网上，还特别加上了“如果你身边的妖怪要迫害你，你能怎么办？”这样的标题
为妖怪辩护的声音有，但是不知怎么的，随着一声声的质疑，惶恐不安压过义正言辞。
自千年前妖怪开始与人类和平相处，被彻底接纳之后，再一次的种族冲突。
“怎么会这样。”孙悔把看到的一切告诉了白思思。
白思思整理好眼前的文件，直径推门而出。
“就要结束了。”
这句话说的人觉得理所当然，听的人觉得莫名其妙。
很快，公司逐渐收到了大批的解约单，无一例外都来自人类商家。
人类终究还是对自己不熟悉的事物抱有敬畏之感。
白思思陷入整日的忙碌，稍有偏差就有可能导致公司陷入危机。而孙悔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着急。
他想找人说点什么，但那个捡来的少年在此时却失踪了。
五年前的她因不熟悉人类世界而被迫放弃，五年后的今天却要重蹈覆辙？
命运从来不会在写好的剧本上多划两笔，只会按部就班地继续进行。
紧接着迎来的危机是妖怪安全局的通知，要求停业检查。最后提出以高金额的赔偿换取公司的管理权。
换句话说，就是他们希望白思思暂时将公司员工遣散。
“有人已经举报了你们这里，我们也没有办法。”他们如是惋惜地说。
白思思点点头。
“好。”
宣布员工解散的那天，孙悔却看到白思思笑了。
“各位，我们不久后再见。”
<4>
问：……
答：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那不问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在很久很久以前……
像是又回到相遇的那天，少女站在妖去楼空的大厦前。但不同的是，孙悔的心境。
当时的他只是路人，如今的他却已经是与白思思相识相处整整五年之久的存在。
更别谈，他对她现在有不能言说的感情。
他站在离她三米的后方，想安慰不知怎么开口。
他犹豫了很久，久到失踪的少年不知从哪里现身，站在了白思思旁边，“阿弥陀佛，女施主好像早就知道了一切。”
“恩，”她扭头直视着少年的眼睛，“你还没适应现代，下次做这种事情别走着去，不对，正确做法是上网发邮件，这样举报才不会被发现，知道么？”
少年不明觉厉地点点头。白思思却似乎觉得不满足，她凑近一步，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但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也知道，我，我们，都是在等他的回来。”
“我得先带他走。”少年这样回答。
“妖怪返祖也好，遭受人类的排挤也罢，都是有人一手造成的吧。这背后原因是什么？前者大概是因为有人带着天兵天将下凡了，气势压迫，后者是你为了造成如今的状况吧。”
“不过…既然早已经下凡了，那这人为什么没有找来？看来是……”
“杨戬。”少年一声叹息。
师徒四人西天取经之后，即将听命受封为佛。与其他四人不同，玄奘本就是金蝉子下凡转世，八戒原是天蓬元帅，而沙僧则是玉帝手下的卷帘大将，唯有孙悟空，是这世间有灵，石化而成的猴子。
这可让玉帝伤了脑筋，不知所措，眼巴巴去请了如来佛祖。
如来微微一笑。
“那就封他为斗战胜佛吧。”
路过的紫霞仙子听出了佛祖话中的深意，慌忙找到了正蹲在天池边的猴子，它正神情认真地向下观望，透过云层，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你在看什么？”紫霞忍不住出声。
“人世间。”孙悟空答。
“有什么？”
“什么都有，”孙悟空的眼里倒映着池水，隐隐泛起亮光，他笑着举例，“花，草，生长旺盛的树，连绵的河川，世间万物，皆在于此。”
越说越欢喜，竟不自禁拍起手叫好来，却又在某个点戛然而至，愣在原地。
“怎么了？”紫霞又问。
“还有……”孤独的猴王捂住了脸带着一丝哽咽的声音。
“还有花果山呐。”
“今封你为斗战胜佛，你可愿？”
“好哇。”这猴子嬉皮笑脸地站在云霄殿中，满不在乎地挠了挠腮，干脆利落地应道。身后跪倒的众神又与他何干？
“那好，猴子，你来我这里吧。”如来向他招手。
“你可要想清楚！如果你成了佛，你就不再是孙悟空了！”紫霞仙子出声打断，她驾着云彩姗姗来迟，身后还跟了菩提老祖。
“那又怎样？”它茫然地发问。
“那可就不再是齐天大圣，也不再是美猴王了，花果山也会成为不存在的虚无啊！”
成佛是什么？就是放下一切念想。可这世间，哪有什么存在能够无所可求，抛弃七情，弃置六欲？神也好，人也好，妖也好，都是因欲而生，因欲而存，一切皆空，简直就是狗屁不通！
孙悟空犹豫了。
佛祖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这世间，第一次有人如此忤逆于他，从来没有人能逃脱他的掌控，地上亦是，天上亦是，何况小小的一只石猴？
他能以五指山压住它第一次，自然能压住它第二次。
佛祖伸出了手，带着绝对自信的姿态。
很好，这一切，都在掌心之中。
但在下一秒，佛祖嘴角刚扬起的微笑定格了。
不屈的灵魂选择舍弃肉身，带着骄傲与不屑投入深不见底的天池。
斗战胜佛？去他妈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师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徒儿跳入了天池，舍弃一切，而他只是站在一旁，懦弱的无所作为。
故事的最后，王母尖叫着让杨戬跳入天池将孙悟空捉拿，被紫霞仙子请来的菩提老祖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袖子。
这个师父偷偷下了凡间，他知道。
命运会让他们相遇，亦如取经路途中，他揭下五指山上的经文，放出了放荡不羁的猴子那样。
<5>
问：如果摆在你面前的两个选择，生也是死，死也是死，那你怎么办？
答：那去他妈的。
“那女施主是……？”
“我叫白思思，曾经叫白晶晶，天上的人称我为紫霞仙子。”
少女莞尔。
孙悔错愕地蹲下身。
这样便解释的清楚一切了。
为什么说孙悔是妖？
因为孙悔有一个能力，他能感应到身边人内心最渴望回到的过去，他曾忍不住窥视过白思思的梦境：少女忍痛褪去神衣与人皮，经受百般痛苦化为白骨，三次以人的模样挡在了取经道路之上。
她知道即使这样做，也依旧改变不了什么，只是想也许可以让最后悲惨的结局来的晚一些。
三次化人，三次遭受被孙悟空棒打的痛苦。
最后一次尝试之后，她放弃了，她回到天上静候着它的归来。
而少年的梦：则是最后一幕，他站在云霄殿，默视了一切的发生。
本该不是这样的。
那应该是怎样？孙悔也说不清楚。
天兵天将被杨戬一压再压，最后王母以妹妹三圣母作为要挟才肯发兵下界。其实所有的人心中都有一只叛逆的猴子，但没人敢像孙悟空那样，大声的告诉世界：我就是我。
这也是为什么，杨戬想放过它，紫霞想护住它，金蝉子想挽救它。
但孙悔知道：对于那只猴子来说，谁也帮不上忙，谁也困不住它。
只是一瞬间，天变得阴暗起来，藕断丝连的雷电在天地之间肆掠，狂欢着。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金蝉子苦涩地一笑。
白思思环顾四周，妖怪们不知何时聚集在了她的身后，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她。
许多的人不约而同地从屋内走出，仰望着天空，无数双眼凝视着这一秒。
这或许是世界末日的来到吧。
到了早该登场的天兵天将的剧场了。
“金蝉子，好久不见。”轰鸣中，从天而降的大将朝少年点了点头，他的眉间一只眼竖立微睁，显得原本英俊的面容有些狰狞。
“……”
“想必你已经找到孙悟空了吧？”杨戬脸色阴沉，“把他叫出来吧，不然只能血洗人间了。”
“给在下几分钟好吗？”金蝉子长叹着摇摇头，背在身后的手中滚落出一个金色的紧箍，直径落在孙悔的脚边。
“你是他吧？”金蝉子问。
“我不是……”
“我不会看错，你身上有他的灵魂，你只是忘了一切，带上它，你都会想起来的。”
“这家伙怎么可能是孙悟空？你怕是找不出人，非要拉个替死鬼出来吧？”杨戬笑了，二郎刀在空中画了条弧线，“你我都知道，没有人能代替他。”
“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杀！”
轰！天鼓乍鸣。
一响，雪与火冗杂。
二响，杀声四起。
三响，人间炼狱。
金蝉子悲悯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如被时间抛弃的老人佝偻着身躯站在剧场之外观看着悲剧的发生，他在战鼓声中回望向孙悔。
不是的，他没有忘记什么……他的确不是孙悟空。
那只猴子，早已经沉睡在金箍棒之中，再也没有醒来过。
沉睡在他挂于脖颈之上的项链中。
菩提在紫霞身后慢悠悠地到达天庭时，孙悟空已然挣脱如来的束缚，跳下天池。
“为什么不救它呢，如果是您，应该可以做到的。”紫霞质问。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菩提老祖假装拂了拂袖子，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他的袖中掉落一枚太白金星苦炼九九八十一天，又以天火萃取七七四十九天的丹药，同这石猴的灵魂，一起坠入天池，保它无恙。
这枚丹药名曰：悔。
谁知法力尽失的猴子见到丹药的第一眼就将它丢出，大笑着。
“俺老孙，从来不后悔！”然后钻进金箍棒中沉睡千年。
丹药吸收天地灵气化作人形，成了五六岁的小孩子模样，将缩小后的金箍棒紧紧攥在手中，恰好被路过的老人捡回了孤儿院收养。
也就是孙悔。
他知道事情的一切，知道白思思注意到他是因为那猴子的气息，知道金蝉子的出现并非偶然，知道他如今所得到的一切，都有那猴子的原因。
可是他不愿承认。
他只是贪恋这人世间的一切。
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拥有如今的生活，还有……
孙悔偷偷看了一眼白思思，少女正手持兵剑忙于应付杨戬。
不知是不是有心灵感应，她竟偷偷向这边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孙悔的视线。
她望着他笑了笑，以唇语告诉他，别担心。
孙悔释然，其实已经足够了，他得到的够多了。
想到这里，他捡起了紧箍。
作为一个以世界和平的妖怪，我拯救不了苍生，但我可以让这一切…都回到没有发生的时间点。
“你会记住我吗？”孙悔朝少女的方向奋力大喊。
“会！”少女再一次格挡住杨戬的攻击，两个人像约定好一般做戏似地打斗，都是为了给上天“那些人”看。
“即使我不是孙悟空呢？”
杨戬望了过来，所有的目光都望了过来。
白思思停下了战斗的姿态，战火纷飞中，她走了过来，抬手摸了摸这个陪伴她五年的少年的头。
“说什么傻话呢，你本来就不是孙悟空，你只是你啊，臭小鬼。”
孙悔愣了愣，随即笑了。
“那我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叫孙悔，我是个妖怪，我的梦想是世界和平。”
“我喜欢你。”
“什么？”突然一道惊天之雷在空气之中炸开，仿佛要将这世间一切都劈开毁灭。白思思听不清孙悔在说什么，提高了嗓音疑惑地回问。
“没什么。”孙悔大声应道。
一切都该回到过去了。
<6>
白思思问：如果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呢？
孙悔答：没关系，那个时候，大概我已经不存在，你已经忘记我了。
凌于云层之上的宫殿里，佛祖向孙悟空招手。
“今封你为斗战胜佛，你可愿？”
伫立于跪倒的众神之中的猴王，偏头想了想，疑惑的神情映于脸上。然后他，缓慢地，张狂地，咧嘴笑了起来，那笑声，传遍了整个天宫，让每一个神仙都听的清清楚楚！
“斗战胜佛？那是什么？俺老孙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