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父亲

        父亲很帅，乌黑的微微带卷的头发，挺拔的笔直的身躯，白白的永带神采的脸庞，浓眉大眼，酒窝深深。他一直是我心中的美男子。

        父亲是我的骄傲，在我小时候，他是无所不能的，流行的东西我们家都有，别人说我家很有钱，因为我的父亲很能干。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父亲付出了什么；我只知道，他要让我过最幸福的生活。因为，我在刚知道奔跑的滋味、刚展开舞蹈的翼翅时，就永远的失去了这些权利。在我突遇车祸急送医院的途中，救护车上的氧气袋快没气了，医生让我父亲拼命地用手挤压，说我的命就在父亲手中。他就把一身的气力都压在了那个氧气袋上，结果，落下了一个手抖的毛病。他碗中的饭从不敢盛满，只能在七成那儿，否则，就碗抖饭溢了。            后来，在我上中学时，父亲遇到了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挫折。他选择了很极端的方式来解决，极端到让我恐惧。当他最终挺过来以后，他像所有的平凡人一样，选择了改变。他不再是曾经的朝气和阳光，他开始变得沉默，变得平庸，变得佝偻，变得不再是我心中的大山。他常常会突发脾气，会暴跳如雷，却依然不会让我受到一点伤害。在一次他和母亲的战争中，我正义凛然地站在了母亲的一边，狠狠地把我的右手握成拳头伸进了躺在沙发上的父亲的嘴里，我想看看他是否还能那么大吼我的妈妈。他果然蔫了，怒目注视着我，不再动弹。我用我胜利的眼光藐视着他，欣赏着他的无法还击，直到母亲匆忙把我的拳头从父亲的嘴里拽出，我才发现，他的嘴里流满了鲜红鲜红的血!然后，他一般不在我的跟前大吼母亲了。我天真地以为，那是我战争的胜利。

        再后来，我离开家乡到异地读书，回家的时间就变得少而又少了。每每回家，只是看到父亲的佝偻和黝黑，很少见他开口说话。只有在我向母亲提及自己获取的奖项和荣誉时，他才会拿出烟袋，蹲在我们身边，面无表情的抽着。他甚至从没有到学校看过我，以致于同班学生都把常去看我的姑父当成了我的亲爹。

        渐渐地，父亲只是我眼中的一个影像了。直到，我把自己和老公的恋情公布在爷爷病重的时刻。

        爷爷总是最疼我的，因为我的不便。所以，他病重后，念叨的总是我的婚事。我不忍老人在垂留之际留下遗憾，就把和男友的恋情公布了。爷爷很是欣喜，十分喜欢我把男友带在他的跟前。可父亲就不一样了，他对我和男友的事情表现出一种不能再酷的漠然。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

        爷爷的葬礼过后，就是我和男友的婚礼（这是农村的一个习俗）。父亲出乎意料的主动开口约男友谈话，他有力地表达了我的特殊并请男友好好对我，他竟然说，别看他现在老了，但他依然有力，他会用生命来捍卫自己女儿的幸福。那一刻，我竟幼稚地想，父亲怎么这么幼稚！

        婚后，女儿的降临让父亲犁沟般的脸上现出了久违的笑意。他一如对我小的时候，娇惯着女儿，迁就着女儿。我忽然觉得，父亲又年轻了，又回到了曾经让我怀念的岁月。

        怎奈，天有不测风云，我的小叔意外身亡了。他是父亲最疼爱的弟弟，不仅因为他是兄弟中的最小，更是由于他不幸的婚姻和不幸的生活，很多回，在提到小叔的喝酒和不幸时，他都会泪盈眼眶。那天傍晚，是我和母亲、姑姑去接的父亲，他们兄弟的深情让他在我们闪烁的言辞中猜出了端倪，回到家，看到昔日的手足已是僵硬的躺在杂乱的屋中杂乱的床上时，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沉默。不管别人如何忙着丧事，他只是静静地为兄弟收拾着该带的东西：驾驶证、手机、打火机，小梳子，所有能想到的他都收拾进小叔的棺木中了。装殓的那天中午，我忽然发现父亲的嘴角抽搐、右手正在艰难地往嘴里塞饭，却怎么也塞不进去。我问他是不是感觉不舒服，他却自顾自地悠然说到，本指望他以后给我送终，没料到他却让我先送他走！我问了问当医生的三姨，她说，你要看好你的父亲，他可能是情绪太激动了。

        一个下午，我们都在忙着小叔的装殓。当一切都妥当以后，我的父亲，突然就支撑不住了，紧急地送他到县医院，医生说，他受的刺激太大。是的，父亲，我知道你对小叔的疼爱，十几岁的年龄差距，让你不仅把他当成了一个兄弟！可他，却是你们兄妹中最不幸的一个！

        从那以后，父亲益发的老了。鬓角的白发，犁沟一般的皱纹，黑得发亮的脸庞，弯得已然佝偻的背，走路时略略拖着的右腿，还有一身的邋遢。

        他不愿呆在家里，不愿更多的和我们交谈，只是默默地抽烟，甚至吸那种最最低级的“面面儿”。即便出院以后，他也没在家里呆几天，就匆匆地返回了曾经就职的煤场，去继续他的看大门生涯。

        我们去看他的时候，他的话总是“嗯”“有”“行”之类的。偶尔有几次和我们多交谈了一会：一次是我买房以后，准备搬家，他整整提前了一个月给我打电话：“你怎么不来接我？搬家不让我去吗？”；一次是弟弟结婚，他反复地问我爱人，东西准备齐全了吗，要把该借的东西、该买的东西都列出清单。再就是我领着女儿去时，他会不停地说，买这些东西干什么，我就不吃，给孩子拿回去吃吧，然后，很有兴致地问女儿，吃什么了，学什么了，正在干什么了。

        他不常回家，偶尔回来，看到小叔的孩子就会掉眼泪，总是说，你们大了，能帮帮小三和莎莎他们要记着帮（小叔的孩子），说得人心里酸酸的。

        我不善向父亲表达什么，只是，看着他的渐渐老去，我的心里很难受。曾经的父亲是我们村一个多么能干的人，是一个多么娇惯我们兄妹的人。他的一生，从那么辉煌的时候遭遇挫折辗转到如今，心里该有多么的复杂！

        当岁月流逝，往事如烟，父亲依旧是我心头最清晰的记忆。

2022年4月22日下午，单位组织读书日活动，一位年轻的同事分享了梁晓声的《父亲与茶》，我想起了您！遂找出曾经的旧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