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鸣笛夜

我曾无数次幻想我和苏希见面的场景。

  人潮拥挤的大街，川流不息的马路，我在这头，她在那方，她轻轻的招手，我微微的点头；或是在火锅店门口，她抱着猫，我溜着狗，她暖暖一笑，我羞涩回头；还是在绿皮火车上，被挤得变形的行李和游客，她温文尔雅，还好吗？我脸颊红红，我还好。

  我开门，看着明哲一步一步走进客厅然后坐下，这几个月里加上这次他来找我已经不低于十次了。上次他为了堵我在我家楼下蹲了五个小时，而这次，是我主动找他的。我递给他一杯白开水，他开口，“陈阿姨，我想知道苏老师她……”他口中的苏老师，就是苏希。苏希是一个裁缝师，而明哲是苏希的学生。我安静的看着明哲面前的白开水从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再到四分之一……

  “那是在05年的夏天了，我同着婶婶第一次外出打工，也是我第一次接触火车。它是绿皮的，很长，但具体多长我不清楚。我望向窗外，我穿过了一片片油菜花田，车开得很快，也很响，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迎接。婶婶说，“她每年回家都坐这个车，主要是车票便宜，就是人多了点，太挤。”婶婶还说，“外面有很多新鲜的东西，老家都没有呢。女孩子啊，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瞧，那个小姑娘就多漂亮啊。”婶婶指了指坐在对面的女孩。我侧过头瞧她，的确，她很漂亮。她和我一般大，很安静，喝着茶，看着杂志。我没说话，侧头看向窗外，倚在窗沿熟睡。那是我第要一次遇见她。

  再后来，是在大雪纷飞的寒冬，我遇见她是在北新桥的火锅店门口。我刚刚下班，那条路最近正在维修所以很黑，我拿着手电晃到她时，她傻傻地咧开嘴露出一排牙齿对着我笑。她像是喝了酒，附近也不太安全，我不忍心所以将她带回了家。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十二点了，我端一碗热汤让她喝下。

  “这是我家，我昨天回家的时候看见你喝醉了趴在地上，所以把你带回来了。”我说完见她鼓大眼睛见我，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谢谢你，我们见过，在火车上，你还记得吗？”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点点头，她张开手一把将我抱在了怀里，激动地说，“我叫苏希，我们做朋友吧，我来这里这么久了一个朋友也没有呢？你叫什么啊？”我被她这热情奔放的举动弄得束手无措，我迟钝地点了点头，她抱得又更紧了些。  你看她是不是很可爱。

  之后，我和苏希便成了好朋友，当然她也因为没钱租房死皮赖脸的和我住在了一起。我们一起吃饭、睡觉、看过日出、看过同一本杂志、吃过十三块钱一个人的自助火锅、也一起大醉了好几次、我们做过好多好多事。她活泼开朗，我多愁善感。我们坚持着自己的梦想，彼此扶持，她如愿的开了一家裁缝店，而我在北新桥的宠物医院工作。我说她像一只猫，贪玩，赖皮，还很会撒娇。所以在她生日的时候我送了一只猫给她，因为我觉得很适合她。她给小猫取了小楠这个名字，是用我的名字取的，她说以后要是我不在，她也不会寂寞。你看她就是这么可爱。

  后来，她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名声越做越大，在市面上也成了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很多学徒前来拜见她，也包括你，明哲。她总会在卧室、厨房、客厅，阳台上放满她设计稿，当然，也总是乱七八糟的。每次完成一个完美的作品她就像苍蝇一样围在你耳边嗡嗡地说，“你看我多厉害，陈楠，以后要不要我养你啊！”你看她还是这么可爱。

  而我依旧是北新桥宠物店的小医生，苏希总说我没出息，说我居然愿意一辈子做一个小医生。我说当兽医是我的梦想，她不理。我也不理解她为什么会觉得我当一个兽医没出息。

  变故是发生在11年的夏天，北新桥小希裁缝店被人投诉用低等布料做衣服，也就是买假货。这件事你是知道的，但你不知道的是，她向我承认她的确买了假货，她名声败坏，裁缝店也被人砸了。后来她找到我，她说让我帮帮她，她说:“只要你跟别人说你因为嫉妒我，是你偷偷换了我的布料，然后我再公开原谅你，我们还是好朋友。求你了，帮帮我。”你看她，她是何等的可恶。

我骂她，说她不知廉耻。 我没有答应她，我和她决裂了，她说我不配做她的朋友。“明哲，你说，是我不配吗？”

  她找过我之后的那晚，她收拾了行李搬出了家，就再也没回来过。在她走后，有好几次别人打过家里的电话破口大骂，在门外泼过墨水扔过垃圾，我去了婶婶家躲了一阵才回来的。直到那一次，我收到一封简讯，署名是苏希。我点开， “陈楠，从我们分开那天算起，我们有五个月没见了吧。我很想你，来看看我好吗？我想见你最后一面。”

  苏希她其实是有胃癌的，起初只是弥漫型，后来发展到恶性。我找到她时，她还在做化疗，她捂着肚子面目狰狞，她好像瞬间老了好几岁。我进去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看着她喝下，从四分之一、三分之一再到二分之一。那晚，我和她聊了很多很多，从相遇再到上次分离，她跟我道歉，我原谅了她。我们谈得很开心，笑得很大声，隔壁病房的病人来骂了我们好几次，护士也耐烦的劝说了好几次。但那晚，她似乎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说她终于可以解脱了，然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就再也没起来了……”

  明哲眼含泪，跟我道了别。他说让我早点休息。我望向窗外，我似乎听到了火车的鸣笛，很响很响……

  那天夜里，我梦见了苏希。

  在那个寒冬的街头，我拿着手电晃她的时候，她咧着嘴露出一排牙齿正对着我笑。

图片发自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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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蓉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