烩字

  我不喜欢这苍白惨淡的天气,一切都无精打采的,蔫蔫的,昏昏欲睡,这个世界仿佛根本没有生命造访过一样。病房内的温热跟外面的泠冽寒气形成了鲜明对比,内外的差别令人有种暖秋爬高山的感觉——山脚是暖秋,山顶是寒冬。

       医院电梯的显示灯是没有4楼的,用了D层来替代。在这见惯了生死的地方,人们对4这个数字很忌讳。忽然忆起少年时来,我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同学,到现在还能想起她肉藕般的手腕上挂的银手镯,仿佛是这个姑娘灵性的发祥地,很能画龙点晴!这个姑娘的妈妈在医院工作,有天放学,我跟这个姑娘一起去她妈妈单位找值班的妈妈拿他们家钥匙,刚见到她妈妈便有病人被120拉来,她妈妈没进急救室多久就出来了,很平静淡然地跟家属宣布了病人的死亡。我很受震撼,一个人就在这瞬间没了。而这个阿姨见了很多,早已习以为常,我至今还记得这个阿姨取下口罩的手,肉肉的小小的,很有福气的一双手。

        父亲住的病房里电视一直开着,循环着播报新闻,难道不应该给病人一个安静的环境吗?许是病人们的生活太无聊太黯淡了吧!这是父亲第二次住院,上次还是十一年前,那回天寒地冻,下了极大的雪,父亲手术住院,我惶恐极了,却没有想及生死。当时有二十来天来往于医院和学校之间,想着奔波着累着父亲就可以出院了,所以朋友们去看父亲时,我欣喜着心安着,后来父亲康复了,并在过年前出院,全家都很开心,能重新拥有健康的亲人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多么的幸运。次年汶川大地震,许多人都失去了家人,我体会过恐惧,很为他们难过,于是默默为他们祈祷,祈祷着生者平安无事,祈祷那些逝去的人们在天堂幸福地生活着。

        房间里除了父亲还有一位老先生,七十多岁,中风偏瘫了,无儿无女无家庭,住院前是住敬老院的,住院后,由他的弟弟和外甥在照顾着。人们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是两个被生活摧残过的上岁数的糙汉子,又何况都不是他的直系血亲呢!从来没听过老人发声,但是人们聊天开玩笑时,他会很温和地笑,他心里是清明的。身体不舒服,吃东西时总是在嘴里嚼来嚼去却咽不下去,一顿饭得吃个个把小时。因为无法自由活动,只能躺着,他们给老人穿了尿不湿,但还是免不了还是会方便在床上。天天如此,会逼急人的,于是他的老弟弟和大外甥不免会时不时地斥责他几句。老弟弟和大外甥爱饮酒,晚上竟然去喝酒过瘾了,把自己的职责浑都忘了,喝晕了,突然想不起来病床上的人是不是吃过晚饭了,于是两个人嘁里咣铛打包了饭,二半夜把老爷子拉起来非得喂饭,把老人折腾的,幸亏护士过来才制止了二人胡闹,老人才得再次睡下。我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大外甥再开玩笑我再也没搭理过他。

父亲住的脑科病房在九楼,缴费大厅和药房都在一楼,来来回回坐电梯,遇见形形色色的人。有一次在等电梯时,一个油腻腻的中年男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我没着奇装异服,无浓妆艳抹,被他这样瞧着很受冒犯,觉得他很失礼,等了下,他并未作罢,于是用对待学生的招数,以凌厉的眼神瞪回去,并多增加了一个技能,心里默念忘八蛋忘八蛋……终于凯旋。还有次,电梯里挤满了人,我站在最外面,面对着电梯门,下到三楼时在我右边站的大叔被人搀扶着要下电梯,我便向左侧了身体让道,不想左侧也有人要下,反复催促了我好几回,我请她等等,想让大叔先下去,又催我,便有些不耐烦,于是就出了电梯,彻底让开道,回过头有些恼火地望去,我呆住了——是个穿棉睡衣的大姐,拄了副拐,一个裤腿是空的。我连忙致歉,大姐很温和地冲我笑笑,说没事没事,你也没看见,我更加地羞愧难当了。

       父亲输过液,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睡着了,看着他平静的脸庞,心很安。我坐在陪护躺椅上,打了几个哈欠,然后竟坐着睡着了,梦中梦见了一簇开得非常浓烈的花,像迎春又像金桂,心里觉得是个好意头,忍不住在梦里笑出了声。然后醒了!看父亲还睡得很沉,索性走出病房溜达溜达透透气。在走廊里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跟他奶奶聊天才得知,原来是这个三岁小娃娃的妈妈病了。三岁的小孩子总是对有趣的东西没有任何抵抗力的,看到滚动的屏幕的动画画面,十分贪恋,所以在奶奶召唤时,并不想走,所以扭着性子来,奶奶于是吓唬他,作生气状悄悄走开了。三岁小童已有些许的狡黠,偷偷地用眼角余光,装作不经意地偷偷观望奶奶的方向,发现奶奶看不见了,却也不着急,猫着腰,惦着脚尖,歪着头悄悄地挪近奶奶消失的方向,正在小心翼翼地抹过墙角,突然间发现奶奶也在以同样的姿势抹过墙角,两人不期而遇,三岁小童见状,欢快地又跑了回来。看着他,我脑海里反复想起来的却是王菲的《天上人间》天,虽然不是特别应景,但特别希望他像歌词里唱的:“但愿你的眼睛只看得见笑容……”亲爱的小孩,你未来要坚强!

        父亲好转,夜里不用再输液,我便回家了一趟。许久没有回家,狗子们见到我欢天喜地上蹿下跳脑袋尾巴身体一起摇,热情的大气喘得发出fen'fen的声音,我很感动,弯下腰准备分别揉揉他们,母亲在厨房用哄孩子的腔调说拿香肠喽,狗子们闪电般没了踪影,我伸出的手尴尬地在空气中舞了舞。在家里不停走动发现母亲把她那台旧的半自动洗衣机又拖出来了,于是问她全自动洗衣机是不是坏了,她有点羞赧,说这么多年平时都是你爸洗的,我不会用那台!晚上睡觉前去母亲屋拿东西,发现她仍然只是睡一半床,我说她,她又不好意思——习惯了!母亲平时是一个很要强且火爆的人,突然的柔和令我鼻头发酸。早上起床,母亲已经去医院了,她已经把屋子收拾的又像父亲在家时的模样了。我在无人的巷子里来回踱着,数着地上的青石板,数着自己的步数。狗子们从我脚旁风驰电掣般的跑远再跑向我,像极了两只长了狗牙的大棕兔子。望着远处的家,心里暗暗地欢喜,有爹妈在才是个家,而我是个有家的姑娘,想着想着,笑出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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