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二）

那是燕子第一次直面死亡，离死亡这么近。

燕子爷爷去世时，燕子还小。

只记得那是在夏天，燕子的爷爷一直病着，有大人轮番照看着。

那天晚上风大雨急，她随着爸妈一起连夜去给高烧不止的小侄子看病。等输完液病情稳定下来，已是后半夜了。

雨过天晴的夜空，真美啊。

抬头就能看到又大又圆的月亮静静的挂在天空，整个夜幕是湛蓝湛蓝的天空，即使是在夜晚，也看的清清楚楚。丝丝缕缕的白云漂浮在半空中，看起来神清气爽。

担心老人的病情，急忙抄小路往回赶。

四周全是农田。雨过之后，还有许多坑洼之处的雨水未来得及排走，放眼望去，月色之下全都显得亮晶晶的，蛙声也是高高低低，起伏一片。

这种景色，用来赏月最合适不过。

但燕子和爸妈却无心顾及这一切，抱着熟睡的孩子急忙忙的往回走。泥泞的田间小路上，留下来一排脚印儿......

回到家，已是早上的4、5点了。照看爷爷的亲戚都困得睁不开眼。但此时爷爷却突然抽搐起来。枯槁的面容在抽搐之下显得更加痛苦，无力得皱成一团。

燕子想凑上去看，却被大人呵止了，悻悻的走到里屋，里面被杂物堆满了。连容身之处都没有。这时燕子妈给燕子扯来一张破毡草，说：你先睡这儿吧，将就一夜。

燕子依言躺了下去。地方虽小，燕子身躯也不大。倒也是能躺得下。闭上眼，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燕子不知是不是在做梦，听见妈妈轻声叫她：快起来，见你爷爷最后一面......

燕子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睡着睡着，突然就起来了。最后一面？莫不是？

燕子一骨碌的爬起来，跑到堂屋发现众人已是哀嚎一片。奶奶更是悲声大放，鼻涕眼泪直往下流。

燕子的心一下子就沉下去了。

下雨停电，只有昏暗的煤油灯在默默的照明。人影在墙上被任意的拉长。燕子看见墙上的影子们哥哥都手忙脚乱，乱作一团。

哦，爷爷走了。

燕子很清楚这个“走了”是什么含义，她倚着门框，小小的心里泛起了悲哀。她想起爷爷往昔的种种，内心酸楚得很。

燕子正在悲伤，突然被一阵嚎啕大哭惊着了。回头一看是叔家的儿子在哀嚎。燕子心里升起一阵怒意：生前不见怎么尽孝，如今倒开始作起来了。

再一看所有的亲戚都围着床埋头哭泣，倒是谁也管不了谁许多，燕子心里突然有些想远离之意。

这些人对爷爷生前种种，她都看在眼里。如今谁真心谁假意，燕子清楚得很。只是这样的事情，她只能放在心里，谁都不能说。

燕子顿了顿，这才稍稍敢把眼光往床榻上瞅。她的心扑扑腾腾直跳，这阴阳两隔之人，如今静静的躺在那里，燕子感到温暖自己的那几分情感又少许了几分，没来由的害怕起来。

哦，爷爷走了。

燕子悲伤的想，她很想努力的挤出眼泪，但发现自己一直都是木木的，呆呆的杵在那，连接下来要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知道。

有谁会察觉到一个孩子的悲伤呢？

燕子过了好久，慢慢的躲在角落里看着来往奔忙的大人们，不吭声了。

次日来了风水先生，燕子认得。是街上的，一向都是以这一行为营生。他来了后急急忙忙的吊唁了一番，就出去寻风水宝地去了。

燕子虽说不信这些，但这些东西一向扑朔迷离，真真假假很难说明白。再说了谁会在意一个小孩子的看法？

燕子闷闷的，看着这一切。

起锅立灶，搭建棚屋，黑纱一挂，燕子看见村里掌事的招呼着人们给爷爷穿寿衣，戴寿帽。不一会儿就躺在在灵堂中央。又摆放了蜡烛和吃食供品，燕子的心越发的凉了。一切，都在按着丧仪的步骤安排着。

哦，爷爷走了。

燕子越发悲伤起来，眼里噙着泪花。她想扑到奶奶怀里，但奶奶已经很悲伤了；她想扑到妈妈怀里，妈妈在忙着迎接亲友；她想找同伴说说心里话，同伴好像比自己更悲伤。

燕子感觉爷爷真的离自己越发远了。她想起爷爷的一双大手，帮自己卷起毛衣的边，把新鲜的花生装进去让她吃；她想起爷爷行动不便却依然挑水干活。她想起了许许多多爷爷生前的事，但这一切都很远了。

吊唁完毕，黑压压的一群人开始送爷爷走了。

燕子随着人群，到了一处陌生的田地里。姑姑和叔叔们哀号阵阵，倒地不起，燕子看着一锹一锹的土撒下去，爷爷，逐渐消失了。

究竟有没有另一个世界？爷爷真的去了那里吗？或许爷爷能活的更好吧，至少不用再日日受罪了。

燕子心想。

如今回想，已是十几年的光阴了。时间啊，可真快。

燕子正胡思乱想着，听到了妈妈叫她起床的声音。今天是姨夫走的日子，得早点过去帮忙招呼。想到这儿，燕子爬了起来。这一次，又是一去不回的送行。

人这一口气，说坚强也坚强，说脆弱，怎么也就这么脆弱呢？瞬间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