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勤一辈子,终作盘中餐

放牛郎(散文)


有一次,我回家乡,看到村里当初关牛的牛栏屋被拆掉了,浇了水泥,成了路。这不由让我想起活着时的父亲和他饲养的牛。

父亲是生产队里的耕田能手,耕犁耖耙无一不精。那时,队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耕牛是由会犁田的农民饲养的。父亲饲养着队里的三头牛,老的快十来岁了,因为很瘦所以叫僵骨;强壮的叫阿牯,还有一头小牛,还不足周岁。

父亲对僵骨的疼爱,丝毫不亚于对我们子女。他说,队里这么多亩的田,就全靠僵骨和其他几头耕,很辛苦的。春耕期间,他会把家里的黄豆拿出来喂牛,可知道,那时候,一碗黄豆可以换好几块豆腐哦,何况平时我们很少可以吃到豆腐呢。他还会跟僵骨分酒喝。父亲的酒量是每餐一碗,他分给牛喝,自己也不再为自己添酒了。

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我也参加了,结果名落孙山。谁叫我们那一代人赶得这么巧啊,十年“寒窗”正巧赶上一个特殊的年代。随后,我的许多同学都参加补习班去了,我没有去补习,而是与牛为伴,当了年把的放牛郎。

这“放牛郎”三个字,在我们乡下是贬义的。母亲“教育”子女,往往这样说:“你不肯好好用功,将来就当个放牛郎。”言外之意,放牛郎要低人一等。老家还有一句话,叫“小怕剃头,老怕看牛。”试想,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不管刮风下雨,不管山高路险,天天上山放牛,不仅累,还很危险。

不过,我倒觉得放牛很有乐趣。炎炎夏日把牛赶到山上,找个阴凉处美美地睡上一觉,别提多惬意了,根本不用担心牛会跑远。在我掌握的一点点有限的知识里,我就知道,放牛是个产名人的“职业”。放牛娃出身的朱元璋,从小连私塾都没有念过,后来成为建立明朝的开国皇帝。开国上将彭绍辉,也是一个“放牛娃”。晚清胡雪岩从放牛娃变成全国首富。放牛娃出身的斯蒂芬森发明了蒸汽机,放牛娃出生的齐白石成为国画巨匠......

我们熟知的《歌唱二小放牛郎》唱的是一位抗日小英雄,这首歌和少年英雄王二小的故事流传下来,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人。《牛郎织女》的牛郎,也是个放牛娃,不但娶了个仙女,后来还上了天。虽然与织女隔着银河一年只能相会一次,可上了天就是神仙啊。

我没有将军梦、英雄梦......但迈进大学殿堂是我们那时最大的愿望。那年复习也真够辛苦的。耕田时节,躺在稻草堆里看书,脖子里还钻进过毛毛虫。更重要的是,牛在大白天是要耕田的,放牛就得起早或者落夜,牛辛苦,人也辛苦。

放牛还很寂寞,牛们不能集中到一块吃草,都是分散的,放牛郎们也是各顾各。这时候,僵骨和阿牯就在附近吃草,吃饱了就站在我身边反刍,俨然是伴我读书的书童一般。

说起来,我真有点对不起僵骨。它善良、忠诚,却时常成为我的出气筒。但关键时刻还是它救了我的命。那次,我在一个山坡上放牧,忽然从山上轰隆隆地滚下来不少大石块。伙伴们在远处大声朝我喊:“快跑!”。我一慌,竟不知道往哪儿跑才好,就索性糊里糊涂地躲在僵骨的身边。僵骨被砸得嗷嗷叫,要是砸在我身上,我估计我是承受不起的。

老牛的思想境界当然不可能达到舍己救人的地步的,但它的品质却是感动过我。凡是与牛相关的词语,大多是褒义的。“俯首甘为孺子牛”,赞颂了心甘情愿、任劳任怨、默默无闻的精神;“老黄牛精神”体现的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贞气节;“牛气冲天”比喻事业兴旺发达、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诗人们是这样写牛的。宋·孔平仲《禾熟》“百里西风禾黍香,鸣泉落窦谷登场。老了还了耕耘债,啮草坡头卧夕阳。”南宋·李纲《病牛》:“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愿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 现代诗人·臧克家:“块块荒田水和泥,深耕细作走东西。老牛亦解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

鲁迅还说,牛吃的是草,挤出的奶。僵骨虽然不是奶牛,农忙季节,它的辛苦尽人皆知,它任劳任怨,具有勤劳的美德和奉献精神。

后来我走进了大学的殿堂,竟然把僵骨和阿牯它们忘记得一干二净。我估摸着,它老得不能再耕田的时候,就做了人们的盘中餐,这是所有的牛的共同的命运。现在我回家走过那已经不存在的牛棚,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它来,也会想起像牛一样勤劳忠厚一生的父亲,眼前就会幻化出父亲扶着犁、赶着牛耕地的画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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