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临近年关,像往年一样,刑警队又迎来了案件多发的一波小高潮。

  每年都是如此,步入腊月,抢夺、盗窃、赌博等案件便越来越频繁地发生,流传作案的、团伙作案的,甚至由此可能衍生出例如抢劫、强奸、故意伤害等一系列更恶性的犯罪,社会影响极坏。春节是中国的传统佳节,中国人骨子里对家与团圆的渴望赋予了这个节日无与伦比不可替代的地位,社会治安的稳定与否在这个节骨眼上更显重要,年前能否破案牵扯到一个甚至几个家庭能否度过一个幸福团圆的节日——一个一年仅此一次的节日啊!所以这段时间刑警队、派出所便会格外忙碌,基本每个人每天都在加班熬夜,争取手头的案件尽快侦破,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还受害群众一个公道。

  夜里九点了,曹州公安分局刑警一中队的办公室里仍然是灯火通明,包括郑菲在内的六名警员仍在各自忙碌着,没有什么穷凶极恶的焦点案件,但偷鸡摸狗之类的小案件累积起来也足以让他们焦头烂额。每个人都在忙着自个的事情,办公室里不时传出纸张翻动的声音和键盘鼠标的点击声。

  “啊......”田文健熬不住,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感觉不过瘾,又起身蹦跶了两下。

  “哎,这咋一活动还饿了呢。”田文健隔着毛衣揉肚皮。

  “就知道吃,案子有眉目了没?”赵坤也坐得疲乏,抻了抻胳膊问道。

  “哎,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案子早晚都要破,可这饭要耽误了,那可就少吃一顿啊。再说了,饿着肚子哪还有精神头查案子啊。”田文健边拍肚皮边念叨,“你说对吧小公主?”他转头问郑菲。

  郑菲婉儿一笑,并未答话。

  “哎,小公主,我发现你最近和以前不大一样啊。”田文健两步踱到郑菲办公桌前,“开始看书了,话也不多了,还把头发扎起来了。你留短发精精神神的多好看。”田文健拿目光扫了一圈,“怎么,有人待你长发及腰?”他突然凑近郑菲嬉皮笑脸地悄声问。

  “没有啊。我就是想换个发型。”郑菲身体微侧,羞答答躲了一下,“大家伙都饿了吧,我去给你们买点吃的。”郑菲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你说,小公主怎么就突然转了性呢?”田文健看着郑菲的背影偷偷问周天。

  “我哪知道。”周天回答地干脆利落。

  周天当然知道!

  自从郑菲去他家做客的第二天,郑菲就将头发束了起来。周天初次见到时也颇为惊讶,但很快就明白其中的含义。这就像是一个信号,古人蓄发以明志,她郑菲蓄发以明心。清晨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二人,郑菲甚至得意地甩了甩短短的“兔尾”向他炫耀。但郑菲对外宣称厌倦了短发想换个感觉,这件事也就成了二人不言而喻的小秘密。

  而且,郑菲改变的不止外观。她从书店里搜罗了全本的三毛、张爱玲之类的女性名家名作,满满当当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桌子,工作闲暇之余也不跟大家伙插科打诨了,得空就看书,得空就看书,基本上一周一本,还时不时写点笔记啥的。如果不知道她看的什么书,还真以为她要去参加司法考试了。

  另外,一如田文健所说,郑菲性格也有了很大的改观,变得不苟言笑了,变得含蓄内敛了,变得成熟稳重了,变得羞涩温存了。总之,变得不似以前那个她了。

  一切都被周天看在眼里,而他却只能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郑菲很快回来了,拎着方便盒装的拉面和几笼蒸包。

  办公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呲溜”声。

  周天很快吃完了,起身将剩菜残羹丢至门口的垃圾桶内,回头时看到郑菲从他的办公桌旁惊慌失措地坐回自己的位置里。

  周天带着疑惑,在自己桌面上赫然发现一方彩色的信笺,上面有纤秀的蓝色墨水字迹,举至眼前,一阵素雅的芬芳沁人心脾。

  纸面上是一首小诗:

  什么是幸福?

  是值班到深夜一碗热乎的拉面,

  是忙碌了一周可以有一天的休息,

  是侦破案件不负之前的努力,

  是阳光、轻风和你的微笑。

  是遇见你,在我正好的年纪。

  菲

  周天刚看完,不及细想,耳边一声炸雷般惊起,“看什么呢?!”

  忙不迭地把信笺折起收好,周天回头没好气地白了田文健一眼。

  “诗啊?我也会写。”田文健清了清嗓子,略一沉思,“听好了啊。”

  “鹅鹅鹅,

  一只五斤多。

  拔毛入清水,

  大料四五颗。

  葱段需留长,

  姜片宽又薄。

  文火烹且炖,

  收汤用大火。”

  田文健背负左手踱着方步像模似样,滑稽的表情把大家伙都逗乐了。

  “哈哈哈,行啊,你还有这保留项目呢。”门口响起肖克爽朗的笑声,他鼓着巴掌走进来,看得出心情不错。

  “得了肖队,你又笑话我。”田文健看见肖克就如老鼠见了猫先怵了三分,灰溜溜钻回自己椅子里。

  “时间不早了,今天先到这里,大家伙吃完饭回去休息吧。”看到队员们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肖克开口道,“对了,还有个事儿,这不快过年了嘛,为了犒劳大家一年来的辛勤付出,孙局长说要跟咱们中队搞个聚会,时间就定在了明天晚上,海天大酒店,所以明天晚上大家伙要是没特殊情况就别安排其他的事情了。好,早点休息吧。”肖克冲大伙摆摆手走出了办公室。

  “快过年了?”周天似乎刚刚反应过来。

  “是啊,还有半个多月。”郑菲笑眯眯地回答。

  “小妮子怎么还没回来?”周天自言自语地嘀咕。

  “谁?”郑菲倏忽坐直了身子,竖起了耳朵警惕地问。

  “我妹妹。该放假了啊,怎么还没回来?”周天自顾自地低着头打开了手机翻找着。

  “你还有个妹妹啊?”郑菲的语气轻松下来,“上大学吗?那是应该回来了。”郑菲边说边起身走到周天近旁,看着他找到“颖颖”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愉悦的铃声很快响起,“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嘿,我也喜欢这首歌。”郑菲兴奋地呼喊。

  周天面无表情地紧盯着手机屏幕。

  一曲终了,电话也未能接通,周天眉头轻皱,又按下了拨号键。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铃声换了一种旋律。但,仍是无人接听。

  周天面露愠色,眉头紧锁,又想再次拨打那个号码。

  “或许她睡着了呢?”郑菲看出周天脸色不好,温言相劝,“要不你给她发个信息,她明天看到就会给你回复了。”

  周天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缓了缓心神,依言打开了微信,“小妮子你怎么不接电话啊,是睡着了吗?”周天按下了发送按钮。

  “睡醒了要记得给我回电话啊,有事找你。”“晚安,好梦。”周天又补充两句。

  “放心吧,她明天一早肯定给你回电话的。”郑菲微笑着宽慰他。

  “嗯。”周天回了个心不在焉瞬息而逝的笑容,“天很晚了,你也快回去吧。我睡宿舍。”办公室里其他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光了。

  “嗯。晚安。”郑菲摆摆手拎着包离开了。

  周天看着黑暗的手机屏幕若有所思。

  第二天一早,周天听到手机“叮”地一响,他猛地睁开双眼,下一秒就把手机攥在了手里。

  果然是期盼中的信息。

  “哥,我宿舍一个舍友家是海南的,她邀请我们寒假去她家玩几天,另外两个舍友都答应了,我也不好推辞,所以也跟着一起过去了。我玩几天就回去,没有及时向亲爱的哥哥报告,还请哥哥原谅小妹没有考虑周全鸭[调皮][调皮]”

  小妮子出去玩了?竟然不知道跟家里说一声!周天很生气。但知道了妹妹的着落,心里的石头终究落了地。他略一思忖,“好吧,真拿你没办法。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啊。玩几天就回来,别给人添麻烦。注意安全”。

  “下不为例啊!”末了他又加了一句恶狠狠的话。

  小妮子又没了动静。估计是跟朋友出去玩了吧,周天心想。

  这天晚上的聚餐安排在了海天大酒店208房间,周天等人刚步入大堂,就听见老七崔晓伟粗着嗓门嚷嚷,“哎,那谁,把电工喊过来,后厨的排气扇烧了个屁的了。赶紧,麻溜的。”

  郑菲听见循声望去,刚欲举手打招呼,被周天一把按住,“嘘。”周天侧掩着脸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了?”郑菲疑惑地问,由着周天扯着袖口把自己拉向电梯间。

  “咱单位聚餐,让他知道了影响不好。”周天瞄了郑菲一眼,又慌乱移开视线,这才神神秘秘地回答。

  “哦。”郑菲想想也对。

  孙局长已在房间等候,待众人推开门,便热情地招呼,“来来来,快坐下。老肖,坐这边。”孙局长用手摆了摆右侧的位置。其余几名队员都在门口徘徊着不敢往里走,虽说是同志,但毕竟是局长,适当保持些距离还是必需的。

  见众人都堆在了门口,郑菲推了周天的后腰往里走。“哎哎,你干嘛?”周天赶紧回身扒拉郑菲的手,小声道。

  “小天,来,坐这。”孙局长左手一挥,下了令。“大家都坐,坐。”孙局双手示意,颇有领导风范。

  局长发了话,周天哪敢不从。坐在位置里周天余光所见队员们都对他多看了两眼,周天心下暗自叹气,有些烦闷,扭头又看见身旁郑菲冲自己挤眉弄眼含苞浅笑,周天耸耸肩,回应了一个我该奈你何的表情。

  餐会进行得程序而套路,孙局长首先大力表扬了一年来刑警一中队各位同仁的辛苦付出,接连破获两起大案要案,是警局的光荣与骄傲,如此云云。末了又强调了新来的周天同志踏实努力,虽是新人,但处事办案沉稳老练,是不可多得的优秀人才,希望以后再接再厉戒骄戒躁,青胜于蓝更上一层楼。

  话间,佳酿满杯,肴膳已备。孙局振臂一呼,众人忙不迭举杯回应,“咱这第一杯,七口喝完,酒桌上讲究七上八下嘛,我祝大家都有一个锦绣前程!”孙局长声音高亢,引得群情激奋。“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酒至唇边又补充了一句,“今天是我自个掏腰包请大家吃饭,大伙放心大胆敞开了喝。哈哈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除了喝水的周天,众人面上都带了些醉意,席间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孙局长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平日里在单位时仪态庄重不怒自威,私下里其实待人随和友善,所以局里人都非常尊重他,但并不怕他。三两入肚,酒桌无大小,哪还有什么局长队长的,都是自家兄弟!更何况还有田文健这个活宝,大家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郑菲喝了几杯啤酒,面颊泛起红晕,整个人精神也略显亢奋起来,眉眼含笑唇齿轻扬,一双眸子围着周天滴溜溜打转,就没离开过地方。众人谈笑风生,你一言我一语,乱乱哄哄热热闹闹,郑菲跟周天说话的声音太弱,周天老是听不清晰,郑菲索性一把将他拉至近前,附在他耳边嘀嘀咕咕。

  对郑菲这个样子,周天心里其实老大的不高兴。他着实不想在这种公共场合、在领导同事的面前表现出跟郑菲有太亲密的关系,不然三人成虎,一旦大伙都默认了他和郑菲是恋人关系,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所以他尽可能地端正姿态不苟言笑,可终究架不住郑菲的积极靠拢。他也想跟其他人聊聊天,或者还可以借此转移郑菲的注意力,可他左边是郑菲,右边是局长,跟这俩人着实又没啥好聊的,又总不能隔着桌子扯着嗓子嗷嗷叫着跟其他人讨论事情去吧?局长还刚夸了自己稳重。周天感觉自己就像夹板里的老鼠,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周天任由郑菲扯着自己肩头,心不在焉地侧过脑袋听她絮絮叨叨,隐约听着像是问一些关于乌拉的事情。“嗯,它挺好的,挺乖的。”周天敷衍地点点头,恰好看到孙局长正往他俩这边看过来,有意无意露出一个暧昧的微笑。周天赶忙正襟危坐,回应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小天啊,”孙局长明显喝高了,拍拍周天的肩膀没控制好力道,要不是周天反应敏捷及时用力扛住,他怀疑自己都能被拍到桌子底下去。“我真没有看错你,”孙局长用力竖起大拇指,“好样的!你真没让我失望,也给老周家争了气。老周要能看到你今天这样子,他得多开心。”孙局长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赶忙伸手抹了一把,“哎算了算了,”他大手一挥,像是在努力驱赶这悲痛的负面情绪,“今天开心,不说这个。”他话题一转,音调也降了三格,“那个......你跟郑菲发展得怎么样了?”

  “啊??”周天刚听父亲的故友提及先父,思绪回转,鼻头酸酸的,险些落下泪来,冷不丁又被问起郑菲,一下没回过神来,“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孙局长,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确定他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啊?您怎么会问起这个?”他诧异地笑了。

  “那作为领导,我问这个不太合适。”孙局长也笑了,“但今天桌上没外人,作为郑菲的姨夫,作为家里的家长,我觉得我还是有权利关心一下你们两个年轻人的。郑菲这孩子我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她有什么事都爱跟我说。”周天惊讶地合不拢嘴,他回头望了郑菲一眼,后者正羞涩地低着头抿嘴唇,“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你们两个能在一起呢,我很开心,也很支持。但是有一点你记住,千万不能因为感情影响了工作。咱们既然干了这一行,就要以工作为主,以事业为重,牢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坚决同危害群众切身利益的......”

  孙局长越讲越远,滔滔不绝上起了政治课。但他后面说的什么周天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脊背阵阵发凉,一个声音不停地回荡在他的耳边,“作为郑菲的姨夫......郑菲的姨夫......她的姨夫......姨夫......姨夫......郑菲的姨夫......”

  孙梁,孙局长,是郑菲的姨夫?

  孙梁,孙局长,是郑菲的姨夫!

  哦,周天恍然大悟,难怪呢。

  难怪自己刚入警接触到那样的大案要案却会被重用,难怪肖克任务繁重还会带着他这个新手累赘尾巴,难怪并无突出特殊贡献新闻报社的记者还会来采访自己,难怪一个初出茅庐的实习警员竟会受到市局表彰,难怪孙局长总是对自己另眼相待。

  虽说孙局长是父亲的故友,但孙局长毕竟只是父亲的故友。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郑菲啊。

  周天突然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周天啊周天,他淡淡冷笑轻轻摇头,你终究是活在父亲的影子里,托了父亲的福你才有机会零门槛地踏入警校,托了父亲的福你才有机会身披这身警服。而现在,托了父亲的福又让你沾了女人的光彩,让你有机会攀上了局长这根高枝,让你有机会成为局长外甥女婿,让分局上上下下的同事都能高看你一眼,让你从今往后可以衣食无忧平步青云升官发财,让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达到别人哪怕奋斗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周天啊周天,你真的是好优秀啊!

  就如这宴席间嘈杂的人声,周天的头脑里一片乱糟糟。他被这些想法充斥着头脑,蒙蔽了双眼,以至于竟忘记了与郑菲初次相识时仅是姐弟相称她对他并无异念,忘记了自己当初如何因办案和肖克大吵一架,忘记了孙局长因其是故人之子而对其殷殷嘱托,忘记了为补亡羊之牢自己曾付出多少努力,忘记了为报亲恩不辱使命自己曾独自煎熬度过多少不眠之夜。

  他蓦然想起了刀子,想起了刀子曾说过的那句话,“那你老子死得可真值了!”

  是啊,周天想,这话原来真的很有道理。

  搞了半天,原来只是一场闹剧,别人看重的并非是他周天本身,而是他身上带着的那些buff光环。他对自己失望至极,感到一个周天分成了两半,一半是父亲,一半是郑菲,却偏偏就没有他周天自己。

  周天如同提线木偶般逢场作戏待至散场,郑菲似乎并未看出他有何异样,自顾自地沉浸在姨夫问起两人发展得如何时,周天略带羞涩的微笑里。她觉得那是一种默认,是周天对自己真正意义上的认可,所以她欢天喜地欢欣鼓舞,出门时便顺理成章毫不避讳地挽起了周天的臂膀。这个时候周天也没有回避,更坚定了郑菲的想法。她开心地向前探出半个身子,歪着脑袋俏皮地抬眼看周天,才发觉他表情有些呆滞。

  “你累了吧?”郑菲收起笑脸,关切地问道,“我找个代驾送你回家。”

  周天没有答话。他定是沉默着答应了。

  酒店门口就有几名代驾等候多时,郑菲选了一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小伙子,待把代驾电车折进车子后备箱准备出发时,周天却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周天上班出奇的晚,他无精打采地出现在办公室时,郑菲便风风火火地迎了上去。

  “昨天你干嘛去了,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郑菲嗔怪道,“不在单位宿舍,敲你家门也没人应。你干嘛去了?”

  周天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而后从她身旁淡淡绕过,径直走到了自己的位置里。

  “你怎么了?”郑菲觉出异样,忙收敛了自己的不愉快,追过去躬低了身子小心翼翼地问,“是身体不舒服吗?”郑菲略作停顿,又想起了一件事,“是妹妹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吗?”

  “不是。”周天冷冷抛出一句话,“我想一个人静静。”郑菲咂咂嘴巴欲言又止,虽说心有不甘,却还是识趣地走开了。

  一整天郑菲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周天那边稍有些动静,她便警觉地直起身,以为周天肯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可周天连正眼看她一次都没有,不免让人大失所望。

  下班时间,周天罕见地第一个起身收拾物品走了出去,郑菲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出神,期待他随时可能转回头,微笑着或者板着个脸凶自己——“你怎么还不走?”,郑菲已经做好了一跃而起的准备,可直到周天的背影在墙后消失良久,郑菲才意识到他是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周天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郑菲心里百爪齐挠,却又听话地不去打扰他,让他一个人静静。

  周天清晨行尸般晃到了单位,傍晚又如走肉般飘回了家,一整天下来浑浑噩噩,思绪在九霄云外漫随天际纷纷洒洒,终究也没能参透出一个完美的结果来。他冲了一碗热牛奶泡了些狗粮,看着乌拉吧唧吧唧吃得正欢。小伙子又长大了些,憨头憨脑的十分惹人喜爱,每天下班回到家推开门时都能看到它等在门口摇头摆尾地迎接自己,有时等得倦了,就趴在门口周天的拖鞋上睡着了。自从有了乌拉,周天独自在家时也不再觉得形单影只了。

  乌拉将整个鼻子嘴巴都埋在香喷喷的牛奶拌狗粮里,以至于喘息的时候会从牛奶里喷出气泡来。但小家伙对此全不在意,对它而言,吃,才是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事情。周天蹲在它的对面,全神贯注地盯着它,嘴角不知不觉就上扬开来。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呢。

  乌拉这个贪吃的样子,活脱脱就跟郑菲一模一样嘛。

  那次是在那个什么酒店来着,名字想不起来了,无所谓了,反正也不重要,郑菲大呼小叫对着龙虾垂涎欲滴的样子突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还有她端着满满一盘食物回到餐桌前,迫不及待用手抓起一块蛋糕就往嘴巴里送,脸上顿时满满的幸福感。当时好像还有一个人,哦对了,高刚,那个混小子,当时他俩还热恋中呢,腻腻歪歪的,后来却分手了。

  嗨,我想这些干嘛呢。周天使劲晃了晃脑袋。

  还有上次去文岛,郑菲一手烤虾一手鱿鱼左右开弓吃得满嘴流油,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她还时不时瞅瞅周围那些客人桌上都摆了些什么,得亏她视力还算不错,不然势必得身不由己地走到近前去一探究竟。烤的生蚝肥美多汁,郑菲刚尝了一口就竖起了大拇指,还把吃了一半的生蚝举到周天眼前,“唔,这个好这个好,你尝尝。”

  “我不吃。”周天下意识往后一躲,一屁股蹲在了地板上。

  低头看时,却是乌拉将食盆拱到了自己脚边。

  嗨,我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周天起身,到盥洗室洗了把脸,觉得还不够,索性打开窗户,一阵冷风夹杂着聒噪的汽车喇叭声蜂拥而入,周天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才觉得清醒些。

  孙局长有句话说得还是不错的,既然干了这一行,就要以工作为主。年少时对父亲的不解和埋怨此时却转化为源源不断的动力,推着周天去重蹈父亲的覆辙。

  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那么,应该及时结束这段莫须有的恋情。

  周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自己点了点头。

  水珠,正一点一滴从他的脸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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