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不可理解的社会,原谅难以原谅的他们

周六值班时,一位患者兼患者家属进门了。

他跟我吵起来了,一句话,他语无伦次地重复了很多遍。

他退休前是部队的军官,他夫人是部队医院的护士长。

他夫人患者乳腺结节需手术治疗,排队等待床位有65天了,他本人甲状腺肿瘤、肝肿瘤、前列腺肿瘤,他说他们两个人一共四个癌症,算不算优先病种了。

为了照顾老伴,他让她先手术,等她手术结束,他再住院做自己的手术。他说他们的命快没了,也不在乎别人了。

他还说了很多过激的话,包括威胁、甚至站起来要动手,那时已经快十二点了,而我还着急孩子马上放学了。

私人层面,他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社会层面,他跟我是一个社会制度下的两个群体。

我很明白,此时此刻这间办公室内,正发生着齐格蒙特·鲍曼所说的一种无缝转换:私人故事和公共故事之间同时进行的,把个体面对的、私人处理的难题转换成公共的、集体面对的问题,把公共兴趣转换成个体追求的生活策略。

在社会心理学中,有这样一个实验。

一只饥饿的老鼠被关到迷宫内寻找食物,实验人员详细记下了它们通过反复实验获得的速度,即实现目标的最短距离。它们越是花费较少的时间找到作为奖赏的食物,它们的学习过程越是成功,它们越容易生存下来。

迷宫中的老鼠,像极了人类某些生活的逻辑。

我们的世界也是一个大迷宫,美食只有一条路可到达,在寻找美食的路上充满了歧途、诱惑和欺骗,在每一个分叉路口,都可能会有人选择背离目标的那一条。

而如何到达目的地的手段,是我们需要学习并掌握的唯一艺术。

在迷宫中穿梭走入歧路时,也就是人们对达到目的无能为力时。

也许是如何努力都无法达到别人的起点;也许是对身边潜在犯罪分子的恐惧;也许是一次生病排队时间太久了。

很多次“也许”中的事实,构成了一次又一次的无助。

像那位和我父亲同样年纪的患者,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时。

我回击他“你有没有孩子,你的孩子有没有孩子,你希望你的孩子在工作中被人怎样对待,如果你觉得这样做有用的话”。

其实,他又与我无冤无愁,何必如此为难于我。

不过是无助状态下产生的“社会非理性”行为。

住院排队久,放在这种闲暇时间来看,谁都明白的道理,资源有限,通俗点讲僧多粥少。

按病种的优先顺序入院。

但如果真的把某个人放到那种情境中,你看他或者我们,像不像实验中的小白鼠标。

住院排队久,孩子入学难,医疗保障低。。。

问题的庞大与解决问题的手段的有限性之间日益增大的鸿沟,使我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做那只小白鼠。

跳出实验,我们可以理解那种未来的美好,但在寻找的路上,谁也不愿意去关心这个社会给我们画的蓝图。

在《被围困的社会》中写了这样一段话:

当前的游戏规则并不是很清楚。有时,演员也会怀疑,规则是否存在,所有的演员是否会遵循同样的规则。阿兰·佩雷菲特考察了现时代创造力极其壮观的迸发,他一直追溯到广泛存在的自信和他信(二者都依赖于对社会制度的长期性及其绝对权威的信任)。“我们应该有信仰,可是,信仰是什么呢?”如果信任没有坚定的基础,那么,冒险、承担责任和作出长期承诺所需要的勇气就会随之消失。

所以,当身处迷局时,人们就像无法对孩子解释承诺一样,无法去谨慎地、毫无怨言地理解这个社会愿景。

人们只期待更短的医院排队、更少的乞讨、更多的犯罪、更高的收入等等,因为同一个美好的未来相比,人们更喜欢一个不同的现在。

鲍曼还认为,持续的不确定性和无助会产生大量具有攻击性的能量,但是,这些能量很少被全部利用。大量的攻击性能量都渗透到了社会纽带网的私人领域,如伙伴关系、家庭生活、邻里关系和同事关系。

不可否认的是,那个情绪激动的患者,他是得不到一个确定的答复,但他解决这种无助和不确定性的手段,无疑加深了他的焦虑,而非缓解了焦虑,同时也损坏了他和我之间,患者和医院之间相互承诺的纽带,而这种纽带是协同行动的必要条件。

我们期待美好,却又不相信。

我们理解他们的无助,虽然有时真的难以原谅他们无能为力之后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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