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最让我艳羡的两个人后来变成了最让我痛恨的人,曾经散发光芒的两个人毁灭了另一个同样发光的人。

        阿才和苏苏从高中毕业以后就开始两个人的爱情长跑。高考成绩全市排名第一第二,大学四年恋爱,毕业两年稳定工作,又过两年结婚,我听说的时候,他们的孩子都已经两岁了。苏苏给孩子取名叫满满,因为阿才姓袁,意在圆满。

        我和他们两个是同级生,不过以我的成绩,只能仰望他们,所以不大熟。我的死党和他们倒是一个班的,高考后也在光荣榜上,都是发着光的人。死党和他们关系不错,我时不时就向他八卦。

        机缘巧合之下,我和死党一起去了他们孩子的五周岁生日派对。参加的人都在感慨这可真是神仙爱情,模范夫妻,孩子也是讨喜的很。两个人的夫妻生活依旧含着浓浓的爱意,孩子的眼里是纯粹清澈的星辰,让人好不羡慕。

        后来我也忙于过活,也没再多打听他们的事情,反正优秀的人,生活也差不到哪里。我得为我自己的成绩买单了,毕竟当时我的下一份工作还没有着落。

        本来想着靠自己努力去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但结果却一次次令我失望。最后还是接受了死党的帮助,经他介绍,我终于在本市最大的戒毒康复中心稳定了下来。

        因死党工作性质的特殊,他很忙,平时也很少通话。

        我渐渐熟悉着这里的工作,努力帮助着这里一个个坠入黑暗痛不欲生,又努力挣脱黑暗的人。也渐渐发现,大多都是低学历、早辍学、找不到正当工作的人。

        我的内心是庆幸的,庆幸因为死党,我没有成为这些人的其中之一,也庆幸我的工作能够帮到他们,更庆幸每隔一段时间,就有走出黑暗的人。但与此同时,我的内心又是煎熬的,因为我每天会听到各种破碎的故事,也会时不时听说某某警察在办案过程中牺牲了。

        后来,我也去戒毒所和监狱收容所做志愿服务。我发现,原来并不是所有吸毒的人都能康复,都能冲破黑暗。总有溺死在绝望之中的人,也总有被强制戒毒但死性不改的人。

      有一次我听到里面的人扬言,等他出去,抓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的心底突然被扯出了强烈的不安与担忧。

        我每次都会尝试和他们多一些交流,因为我知道,他们涉毒,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缺乏关心和帮助,我也由衷地希望他们可以将报复化为感恩。

        工作的第二年,再普通不过的一天。我和平时一样在康复区组织复健。电话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死党,铃声响了两遍我才按下了接通键。电话那头马上传来了他的声音。我也隐隐庆幸着,声音的来源是他。他只说这次工作结束一定回来看我,没再多言就挂断了。通话结束,我悬紧的心也放松了下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害怕接到他的电话,更害怕电话那头说话的人不是他。

        又过了两个礼拜,他同事的电话打来了。

        “他牺牲了,没有他,这次的案子破不了。”

        大脑抽搐痉挛,要命的疼;呼吸道被刚才的话疯狂撕扯,喘不上气;心脏瞬间坠入深海,是沉重死闷的。那一刻,我明白了,有的人会努力发光,温暖而给别人以希望;而这束温柔的光也会被心生邪念之人擅自窃取,他们不会考虑发光的人,也不会考虑被光照亮的任何人。他们的眼里只有自己的财富,哪怕那是用无数个生命换来的不义之财。

        而我的那束光就是因为这样的自私与财富被毒贩暴虐地截断了。

      “本台报道:近日,我市警方对外披露,时隔多年,静宁县公安局成功侦破公安部毒品目标案件,缴获毒品73.27千克,扣押涉毒资产268.5万元,扣押作案车辆13台。幕后毒枭袁才,秦苏终于落网。至此,一个横跨三省运输、贩卖毒品的犯罪链条被彻底斩断。”

        我曾经那么敬佩和羡慕优秀同级生,亲手毁灭了最初圆满的一切,他们为了逃开法律的处罚,残忍地扣下扳机。那一枪,戕害了死党的生命,击垮了死党的家庭,也破碎了我引以为傲的光。

        按照惯例,重大涉毒人员子女必须被收容所管制收留,袁满也不例外。我去看他的时候,一眼就从众多孩子中发现了袁满,他的眼里的星光消失了,眼神空洞暗沉,我看到的只有悲伤和绝望。“有什么想聊聊的吗,你说,我听着。”,和往常工作一样,不过,我找不到任何适合面对这个孩子的状态,只能平静的说。

      “袁才和妈妈会被判死刑吧,我查过了,不用骗我。这是他应得的,原本只有他吸毒,到后来连累妈妈,他甚至按着我的头让我吸,是妈妈救下了我。再后来他开始贩毒害更多的人。我跟警察说过了,妈妈是被袁才害的,妈妈没有贩毒。我希望妈妈能活着,哪怕是苟且地活着。”

        我被眼前这个孩子异乎寻常的冷静惊到了,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平静的可怕,言语甚至是冒着冷气的,尤其是在说他父亲名字的时候。我盯着他低垂的眼敛,听他继续说着。我能感受到,冰冷和荒芜正在疯狂吞噬他的灵魂。

        “因为妈妈,我才没报警,可最后害了妈妈的人还是我,都是因为我没有及时制止他们,才害了更多的人。我听警察说,那个叔叔牺牲了,对不起,我……”

      “好了,袁满,今天先到这里,你好好休息。”

        我终止了对话,想逃离这个满是悲伤的孩子。我害怕继续面对他,害怕他勾起我对袁才和秦苏的痛恨,也害怕面对死党彻底离开的事实。

      “阿姨,以后别叫我袁满了,我拜托警察给我改名字了,叫秦悔。为了妈妈,也为了那些被他们害了的人而悔。”

        我转身的时候,袁满在低声啜泣中夹杂了这样一句,不,应该是秦悔。

        两个月后的一天,从康复中心下班,我准备再去死党家里看望他的父母。到楼下,路过小区里健身器材时,听到邻居在谈论,便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听说了吗?老李儿子原来是缉毒警!这么久以来,我还为他儿子搞传销去了,一年到头也见不着面。两个月前抓毒贩的时候中枪牺牲了!

      ——知道知道。抓犯人,破大案!听说还是被高中同学给……唉,造孽啊!不说了不说了,就是苦了老李两口子了哇。老李媳妇儿都两个月不出门儿了,上回我给拿了些鸡蛋上去,进去见她躺在床上,就那么盯着他儿子的照片,眼睛也不眨一下,整个人一点儿生气也没有。别看老李现在还能和咱见面说说话,其实他也就硬撑着呐。

        ——不过也幸好,有个姑娘跑前跑后,还有那些个战友照顾。

        ——唉,再怎么体贴照顾,也终究不是自己的儿子,这世上有些情是换不来的啊!到底得死多少人?才能唤醒毒贩的良心啊!希望那些个亡命之徒尽早回头,可别再继续害己害人。

      ——说的是啊!……”

      说的是啊,有些情破碎了就难在恢复,即使努力拼凑起来,也不是原来的样子。有些光,散了就难再捕捉,即使拼命追回一缕光线,也不再有原来的温暖。

        我绕开他们上了楼,两个月以来,我一直都是这样整理好表情才敲门,然后面对死党父亲撑着笑的苍老的脸。今天开门的人却和平日不一样,门扇后面的是死党妈妈,这倒是是个好兆头,毕竟,他的妈妈终于愿意从床上起来走动了,父亲脸上的笑有了几分真切。我想,这样的他们,对于死党也会是个安慰吧。

        后来,我也明白了,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光。只是有的人用来照亮,温柔岁月;有的人则用来毁灭,破碎人间。我希望以后,会有更多的温暖和照亮,而不是破碎与荒芜。也希望不要因为毒品再让一个个“袁满”变成“秦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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