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战争的起因
公元前632年晋文公率晋军正面对垒楚军,在城濮取得了对楚战争的胜利后,郑国就开始倒向晋国,服从晋国的盟主地位。郑国亲晋时就会招来楚国的讨伐,亲楚时,晋国也是对它不客气的。郑国被攻打讨伐时,它的宗主晋国或楚国就会出兵保护它,晋楚之间就会有发生战争。春秋时期,城濮之战、邲之战都是因为郑国的缘故致使晋楚之间爆发的大决战,公元前575年的鄢陵晋楚大决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引起。
公元前575年(鲁成公十六年),这一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在春寒料峭之际,寒冷的季节中不时下着雨,北方出现大面积雾凇,古人称“木冰”;5月9日,在华夏之地还出现日全食,在六月初一,又再一次出现日偏食。
在这一年的春二月,楚共王驻军于武城(今河南南阳北),派其儿子公子成与郑国谈判,拉拢郑国,答应送给郑国汝水河之南的土地(今河南郏县与叶县之间)以达成结盟协议。楚国是大国强国,它来向自己求和,且送给自己大片土地,这对郑国来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自然是喜不自胜。于是,郑国就背叛了晋国,郑大夫子驷前往武城与楚王结盟。
对郑国的背叛,晋国当然是异常愤怒,晋侯厉公召集群臣讨论,大夫士燮认为应该还是忍一忍,为了晋国的政治安定、国家兴盛。老臣栾书则是坚决要求打击郑国的嚣张气焰,他说,晋国强盛,不能在我们这一代手中失去霸主地位。栾书的意见在晋国朝中占了上风。晋国整顿军队,加紧战备。晋侯整编四个军:栾书率中军,士燮辅佐,郤錡率上军,荀林父之孙荀偃辅佐,韩厥率下军,郤至代理统帅新军,荀罃留守国内,保障后勤补给。晋国这次比较慎重,他们可还没有忘记,在22年前(即公元前597年)的邲之战中,晋军大败于楚军,而且荀罃还被楚国俘虏,他们知道这次楚国一定会出手救郑,为了加强兵力,他们决定也请其诸侯同盟国出兵相助。晋国派大夫郤犨出使卫国、齐国,请求出兵协助,派大夫栾魇(yán音顔)出使鲁国求兵。这样,晋国就组织起了晋齐鲁卫联军。
四月十二日,晋三军向郑国开拔,浩浩荡荡,拉开了伐郑的序幕。
郑国获悉晋国军队来伐的消息,紧急派使节前往楚国求救,并且郑国大夫姚句(gōu音够)耳一同前往,以便说明事情的紧急,希望楚国的重视。
郑国新近重新回到楚联盟怀抱,现在招致晋军来讨伐,楚国当然要去救援。楚共王当即整军,命司马公子侧(字子反)率中军,令尹公子婴齐(字子重)率左军,右尹公子壬夫(字子辛)率右军。楚军向郑国紧急驰援。
春秋时期,晋楚之间第三次大战,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2 战争的经过
经过楚国申地(今河南南阳北)时,楚中军帅子反拜见德高望重的申叔,问他对此次楚军出征的看法。申叔说,“道德、刑罚、赤城、义理、礼法、信用,都是战争取胜的必要条件。现在的楚国,对内抛弃人民,对外弃绝友好的国家,亵渎斋戒盟约,说过的话不兑现,违背农时而兴师动武,以百姓的疲劳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人民不懂得什么是信义,进退都可能获罪。士卒对奔赴前线心存忧虑,还有谁肯卖命送死?你好自为之吧。”申叔把对楚王的不满都发泄了出来,弄得子反的心情也不好。
姚句耳先回到了郑国。郑大夫子驷问他楚军的情况,姚句耳说,“楚军行军速度很快,晋国先要地段也不整饬。我有一种不祥之兆啊。”
公元前575年五月,晋军在孟津(今河南孟津县渡口)渡过黄河,向郑国国都扑来,进入六月,晋国掌握了楚军的行军信息,就向楚军的行军方向开赴过来,进行拦截。六月下旬,晋楚两军在郑国鄢陵(今河南鄢陵县)相遇,两军都驻扎了下来。
在22年前的邲之战中,晋军大败,这次失败的阴影,还笼罩在晋国人头上,军中高层有些人士,对楚国还是存在着一丝惧怕心理。大夫士燮就是这样。这时,他仍然想避免与楚一战。
郤至不同意,他说,“韩原之战,我国君惠公被秦国俘虏;与戎狄的箕之战,大夫先轸以身殉国;邲之战,大夫荀林父惨败于楚国,使我国多年后都再未与楚军交战。这些都是我晋国的耻辱。如果我们再与楚国避战,这将给我晋国增添新的耻辱。”
士燮说,“我们先君之所以屡次征战,那是因为秦、狄、齐、楚都是强国,如果不尽力征战,我国就会被削弱,子孙就有生存危机。现在,秦狄齐都已经归服于我国,敌手只剩楚国了。国外的安宁必然会出现国内的忧患,我们何不放过楚国,把它当做引起戒惧的外部国家呢?”士燮的逻辑也是很有道理的,让外部有一个强敌存在,就可以警醒自己,国人就可以更加团结。但他的这个观点,是难以被一般人所接受的。
六月二十九日,这是六月的最后一天,也是晦日,楚军在清晨悄悄逼近并在晋军营前摆开阵势。晋军的一些军官看到楚军突然到来,颇为担心,因为外面已经没有地方布阵了。士燮之子范匄(gài音钙)跑进营帐,命令立即填掉井、铲平灶,在军中摆开阵势,并使行列间道路疏宽,他大声鼓励士兵:“晋楚两国都是上天眷顾的国家,我们怕什么?”
晋军高层立即行动起来,士燮拿起戈。栾书说,“楚军轻浮急躁,我们只要固守营垒以等待,三天后楚军必退。等其退时再出击,我们必获全胜。”
郤至主张迎面出击,他说,“楚军有六大弱点,这次机不可失:楚子重子反两卿相互仇视;楚王的亲兵都是旧家子弟,未必都是精兵;楚联盟的郑军虽摆开阵势,但军容不整;虽有南蛮军队加入作战却未摆开阵势;楚军布阵不避晦日,晦日布阵犯了天忌;军士在军中喧哗,各自想着逃脱的后路,全无军纪和斗志。我军必定能打败楚军。”
毫无疑问,这时,晋军还在仓促地准备中,而且军中对作战方略也不一致。楚王登上楼车查看晋军的动静,陪同他的是前晋大夫伯宗之子伯州犁,因其父在一年前被三郤诬陷被杀而逃奔楚国避难,被重用官居太宰掌王族事务,他向楚王介绍看到的晋军的状况。这时,只见晋军营中,战车时左时右来回奔驰,各部在紧急召集军吏,聚集在同一军帐中谋划军务,进行战事部署,不少军士还在忙着填井平灶。将领和车右还没有登车,正在去听取主帅的誓师号令,而且,晋侯和其左右还在占卜祈求上天保佑。伯州犁将晋厉公亲兵的情况报告给楚王。楚王没有命令楚军没有立即出击,而是等待着。这使楚军失去了一次先发制人的大好时机,他们忘记了,在22年前的邲之战中,楚庄王正是利用先发制人、突然攻击,才打得晋军一个措手不及,晋军霎时崩溃,大败而逃的。
在楚王查看晋军阵势的时候,晋侯厉公也在察看楚军的情况,巧合的是,陪伴着他的是楚国人苗贲皇。苗贲皇是原楚令尹斗椒(子越)之子,楚国公族羋姓若敖氏之后。公元前605年(鲁宣公四年),楚国斗椒率若敖氏作乱,斗椒战死,若敖氏家族大部分楚庄王灭族,苗贲皇逃往晋国避难。苗贲皇对楚国的情况很了解。他说,楚王的精兵仅是中军的亲兵而已,可以将我们的精兵分成两部分,分别攻击楚国的左右两军,再集中三军攻其精兵,必能大败楚军。晋厉公于是依计而行。
晋楚双方军队中都有个父被杀而投奔对方的人,伯州犁和苗贲皇。他们两个都为主帅登高瞭望敌方,有见必告,有问必答。晋人伯州犁只是报告情况而不给出进攻对方的建议,只而楚人苗贲皇却根据敌情,给晋厉公献出分进合击的战略性妙计。这真是“楚人不爱国”,而晋人是“身在敌国心不忘祖”啊!
晋厉公战车的驾驭为步毅,栾书之子栾鍼(zhēn音蓁)为车右。楚共王的驾驭为彭名,潘党为车右。郑侯郑成公也亲自率军加入楚军联队,石首为其驾驭,唐苟为其车右。
鄢陵这个地方前几天刚下大雨,道路泥泞难行。晋国栾氏(即栾武子,栾书家族)、范氏(即范文子,士燮家族)带领其族兵左右夹护着晋厉公前行。前进的路上有一个泥坑,晋军都绕开泥坑而行。晋厉公的战车避让不及,陷在泥坑中,进退不得。栾书准备让厉公上自己这辆战车。他的儿子栾鍼大喝一声,栾书走开让我来!说着,他托起厉公的战车,把它推出了泥坑。
开战的前一天,即六月二十八日,楚大夫潘尫(wang音汪)的儿子潘党和养由基一起射箭比赛,看谁的力气大。他们堆叠起皮甲衣,两人都射透了七层皮甲。他们拿着射穿的皮甲给楚王看,不知楚王为何不高兴,大怒,认为这有辱国家,说,“明天早上,你们要是射箭,就会死在这树枝上”。他们俩臂力惊人,射技也很高,本来应该在战斗中应该发挥他们的优势,猛射晋军。经昨天楚王一骂,他们今天在战斗中就没敢射箭。
晋军的吕锜也是优秀的射手,他在前一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他射中了月亮,后退时自己掉入了泥坑。早晨起来他问人释梦,卜筮官占卜了一下,解释说,我们姬姓是太阳,月亮是异姓必是楚人,射中掉坑里,意思是你自己可能也必死。战斗时,吕锜还是坚持不停用箭猛射,他一箭射中了楚王的眼睛。楚王老羞成怒,召来养由基,给他两支箭,要他射吕锜姬姓报复。他一箭射中吕锜的脖子,吕锜伏在弓套上,立时毙命。养由基拿着剩下的一支箭去交给楚王复命。如果不是楚王阻止养由基他们射箭攻击晋军,说不定晋军主将都有好多死于他们之手。
春秋时的战争是君子之战,遇到诸侯君主都要停止战斗,要行礼。晋大夫郤至三次遇到楚王,他每次都下车,脱去头盔,快步疾走,以对楚王表示恭敬。楚王派工尹襄送给他一张弓,表示问候,还关心地问他是否受伤了。郤至脱去头盔,接受问候,他说自己没有受伤,对使者作三次揖而去。本来郤至是可以冲上去俘获楚王的,可是,他出于礼仪不去伤害君主,就这样放过了楚王。
晋将韩厥遇到了郑成公的战车,紧急去追赶郑成公,他的驭手杜溷(hùn因混)罗说,我们快追,他的驭手屡屡回头,驾车心不在焉。韩厥说,我们已经射伤了一个国君,不可再羞辱国君了,因而停止了追击。韩厥也放走了郑成公,放弃了立大功的机会。
郤至在战斗中也碰上了郑成公的战车,他们紧追上去。他的车右茀翰胡说,“请派轻骑兵拦击,我在后面登上他的战车将他俘获。”郤至说伤害国君是要受处罚的,也停止了追击。
郤至、韩厥这两个人都不愿意抓俘国君。
郑成公战车的御者石首把车上的旌旗收起来放进弓套里,避免被人认出是郑君,唐苟让石首驾着战车,赶快带郑侯逃脱,自己留下拦阻追兵。晋军追了上来,唐苟为保护郑成公而战死。
楚军在一险要地段受阻,晋军追了上来,楚军勇士叔山冉对养由基说,“虽然我王禁止射击,但为了国家,你必须要用箭了。”养由基于是拉弓搭箭射击晋军,两箭射出,箭箭命中要害,中箭的晋军立时倒地毙命。叔山冉捉住一个晋军士兵,抓起把他再向晋军投过去,砸中一辆战车,折断车前横木。见到楚军这么勇猛,晋军才停止了追击,抓获了楚公子筏。
栾鍼在战斗中看到了子重的旌旗,对晋厉公说,前面不远是子重的战车,我在楚国出使时曾说过我军战斗时部队整饬周密、从容不迫,现在看到他,需要派使者向他敬酒。晋厉公同意了。栾鍼的使者拿着食盒酒慰问子重,子重想起了那次与栾鍼的交谈,收下食盒与酒,并一饮而下。送走使者,重新擂起战鼓,继续战斗。春秋时期的战争,就是这样的君子之战。
这场战斗从清晨开始,战斗持续了一整天,天都黑了下来,星星都出来了,战斗还没有结束。双方的士兵们都没有吃东西,都很饿了,筋疲力尽。楚中军帅子反命令军吏去查点伤员,补充士卒战车,修理甲胄和兵器,排列好兵车战马,要士兵们绝对服从命令,赶快休息一下,鸡鸣时进食,天亮时继续战斗。
晋军这边也在修整。苗贲皇向军中传令说,检阅战车,补充士卒,喂饱战马,磨快兵器,整顿军阵,巩固行列,早早地进食,再三地祈祷上天对我军的护佑,明日再战。而且晋人故意放走楚军俘虏,让他们向楚军通报。楚王听到逃跑回来的俘虏的报告后,对晋军的战斗能力感到有些恐惧和害怕,他忙召子反商量。
子反喜欢喝酒,酒量也很大。楚王曾经下令子反不要在打仗时喝酒,但难以禁得住。子反的小臣毂阳竖让他进食,献酒给他,子反刚开始不肯喝,但闻到酒香忍不住嘴馋了起来,只想喝一点点,开始战斗太累了,此时一停下来,他就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喝了起来。楚王派人来召时,他正好喝醉了,躺着鼾声大作叫不醒,不能去见楚王。楚王恼羞成怒,大喊,这真是天亡楚国啊!我不能坐以待毙。他丢下其他的军士,带领自己的亲兵连夜逃走。
其实,黑夜里,晋军并没有进攻,子反喝醉了休息一下也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再说,子反不能过来,不是还有令尹子重吗?楚王为什么没有想到要召子重来商量呢?楚王在战斗时眼睛被射伤,心里害怕,心里发虚了,慌乱逃走,自乱楚军阵脚。
第二天清晨,晋军发现楚军连夜撤走了。晋厉公和将帅率领晋军进入楚军遗弃的营垒,在那里休整,楚军遗弃了大量的粮草。晋军一连吃了三天,就象57年前(公元前632年)晋文公率军战胜楚军的城濮之战那样。
楚军撤退到瑕(xia音霞)地(今湖北随州市)停了下来。楚王认识到这次战败的责任在于他自己。他派人对子反说,“你父亲在城濮之战时也失败了,那次是国君不在军中,本次有本王在军中亲自统帅,这次失败的责任不在你而在我本人。请你不要自责。”
子重与子反不和,他将这次失败的责任推给子反,正好借此机会落井下石。他派人告诉子反,要他学习其父在城濮之战失败自杀谢罪。在子重的逼迫下,尽管国君认为不是他的责任,子反也非常自责,就自杀身亡,与其父得到了同样的结局。楚王听说了子重逼迫子反自杀,马上派人阻止,可是还是晚了。子反自杀,就象晋国士贞子在邲之战晋失败时阻止惩罚荀林父所说的那样,是“晋再克而楚再败也”,楚国损失了一员虎将。
3 战争的影响
晋楚鄢陵之战,是春秋时期晋楚三次大战的最后一次。这次战争楚军大败,无疑是楚共王的统帅失误所致。首先,他没有先发制人,未在晋军布阵未就时及时出击,失去了战胜晋军的先机。其次,他命令潘党、养由基不得使用弓箭,让他们的名箭手专长没有发挥出来,结果自己被箭射伤眼睛,即使在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撤回他禁箭的命令,可见他是多么迂腐。第三,在战斗到晚上时,楚军虽然损失很大,但仍有战斗力,只要他能够与士兵同心协力,楚军还是有翻盘的机会的,可是,当他召不来酒醉的子反时(不知他为何没有召子重,《左传》没有记载),就心中恐惧起来,自己率先逃跑。剩下的楚军自然就不堪一击,都夺命而逃了。
晋军有机会取得更大的胜利,他们失去了两次活捉楚王和一次活捉郑侯的机会,他们自己不愿意伤害君侯,这可能是春秋时期君子之战的缘故吧。可是,他们忘了,活捉了国君,可以带来更大的和平,在公元前645年的秦晋韩原之战时,秦军俘获晋侯晋惠公,迫使晋国割地(两年后,秦国归还了土地),达成了秦晋之间将近20年的和平。这次战后,当郤至和韩厥回想起战斗的经过时,不知他们是否会后悔失去俘获楚王郑侯的机会呢。
这次战争,使晋国报了13年前邲战失败之仇,找回了75年前城濮战役胜利的辉煌。
但这次战争,使晋国君厉公更加狂妄自大,认为这战争的胜利,全是自己的功劳。他对外面的诸侯国更加不放在眼里,对国内的公族和士族,也更加肆意妄为,想除掉众卿大夫而立自己的左右亲信(《左传·鲁成公十七年》:“反自鄢陵,欲尽去群公子,而立其左右”)。在5个月后(公元前575年十一月),晋厉公作难,指使胥童(胥臣之孙)设计杀死三郤(郤錡、郤犨和郤至),结果胥童和晋厉公自己随后就被栾书、荀偃所杀,此所谓“自作自受”。
总之,鄢陵之战的失败,使得晋国在晋楚在春秋争霸中再次占了上风,但是,晋国的外部力量进一步削弱,果然出现了象士燮所预料的情况,晋国内部出现不安宁的局面,国内的卿大夫士族的势力日益增强,尾大不掉,以致于在公元前403年,晋国分化瓦解,被三家卿大夫豪族瓜分,春秋时代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