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重阳 - 登玻璃屋山

九九重阳,登高望远;身在南半球的初夏,心里想着北京的晚秋;枫叶红了,银杏叶落了。

从前那些被忽略的民俗节庆,如今被我过得格外有仪式感;小枣年糕,芝麻汤圆,豆沙角粽,鲜肉月饼……,虽然都能在华人超市买得到,但我更喜欢自己做,把手中琐琐碎碎的忙碌,化为心里丝丝缕缕回味,说是舌尖上的思乡也不勉强。

早就有去登山的愿望,寻遍周边,目光锁定了布里斯班北面的Glasshouse Mountains (玻璃屋山),如果时间体力允许,还可以继续北上,去有瑞士小镇之称的山城Montville喝下午茶,或者向东去阳光海岸踏浪。

玻璃屋山并非一座山,而是一组山。1770年,英国船队从悉尼登陆澳洲,并一路探索来到这里,船长詹姆斯·库克发现这些彼此孤立又相隔不远的山峦,酷似其家乡约克郡的玻璃烧窑,于是命名它们为玻璃屋山。他或许不知,定居在此地的原住民Aborigines,早就赋予了这大小十余座山人性化的名字:它们是一个大家庭,父亲Tibrogargan (蒂布哈根)是部族的首领,他与妻子Beerwah(碧娃)孕育了很多子女,他们的长子叫Coonowrin (克诺林)。据说有一天,蒂布哈根看到海水升腾,预测一场洪水即将来临,他担心有孕在身的妻子,便叫克诺林护送碧娃去山地的高处,自己则去召集克诺林的弟妹们。可当蒂布哈根回头望时,发现克诺林竟丢下母亲独自逃去,情急之下,蒂布哈根将手中的nulla nulla(飞去回)掷了出去,狠狠地击中了克诺林的脖子。洪水退去,克诺林跑回来请求父亲的宽恕,他说母亲体型巨大,足以抵御洪水的冲击。蒂布哈根怒斥克诺林说:“难道你不知道那是你母亲又怀孕了吗?“说完便转过身去,为克诺林的懦弱使家族蒙羞而暗自垂泪,蒂布哈根从此再也没有看过克诺林一眼。克诺林懊悔不已,转而去找母亲哭求,但母亲除了流泪也无能为力,因为克诺林的溃逃为族规所不容。同样一起哭泣的还有克诺林的弟妹们,这些泪水汇成一条条小溪,流向大海。


从布里斯班延M1高速公路北行大约70公里,左转去那条以著名的‘鳄鱼先生’ - 史蒂夫·欧文的名字命名的Steve Inwin公路,再蜿蜒数公里,一座如巨猿背脊般的山体便横亘在眼前,这就是山之父– 蒂布哈根了。我曾数次从它的脚下驶过,却没有过停车攀登的欲望,因为它与我心目中的山相去甚远,既无泰山之巍峨,也无黄山之壮美,今日而来纯为踏秋祈福。

玻璃屋山脉也叫玻璃屋国家公园,却是山无脚,园无门,公路的尽头既是山脚,出了停车场也就入了园门。园里虽无流水潺潺,亭台阁榭,却是绿树荫荫,芳草萋萋,自有一种古朴静谧之态 。已近中午,阳光从头顶直直地泄下来,温热的空气把蒸发出的草香阵阵送到脸上;暖风摇曳着树叶莎莎作响,枝头上笑翠鸟欢喜的长鸣声声入耳。目之所及,林深草浅,有屋棚一两处,木凳三四只,七八对游人或小憩,或信步,或驻足在报窗前研读,想必与我一样是与这山初相识。报窗的一面刊登了景区地图,游客可以根据自己的体力与时间选择长短不一,难易不同的路线,可徒步,可骑行。报窗的另一面则介绍了山里的野生动物,令我还未进山就已经期待与禽雀、鹰隼、考拉、蜥蜴、和小袋鼠相遇了。

进山的步道由宽渐窄,及至分岔口,周围三三两两的登山客便不知所踪了。山道是土路,像是被多年踩踏出来的,只在险要处加了护栏。路很窄,依山势起伏,把松林一劈两开,走在其中早已失了方向,幸好每个岔路口都有路标, 否则真要迷路了。我就差点忽略了一个路牌的提示,那上面写着:如果你不是一个攀岩高手,请原路返回 。还有一个路牌分别标着两个方向,其中一个方向上写着:此路适合有经验的登山者,让我解读就是:‘菜鸟请往左’。于是,我左转了。已有早起的游客从山上下来,迎面走过微笑着问好。“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牧童的歌声在荡漾…….”,我悠闲地边走边唱,不知不觉间已是独行。

玻璃屋山,山不秀然幽。由于地处干旱的平原且海拔不高,所以称不上山清水秀:草木的色调是恹恹的黄,估计那些泪水化成的溪流也只有在雨后才会有,此时只空留石桥默默地等候。然而这里处处呈现的是那种未经雕琢的自然天成,纯净的天色映衬出远山的轮廓,斑驳的树影印染了通幽的古道,枯草断木诉说着山火的肆虐,河道边的新绿期盼着甘霖。

玻璃屋山,林不深然密。这里看不到茫茫林海,低矮的灌木与修长的针叶松彼此环抱交错,编织出路两边密密的屏障;隔屏那侧时而传来或远或近的人语,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让人想起那句: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里也看不到层林浸染,却能听到松涛滚滚,那声音就像一阵突来的疾雨掠过大地,唰……唰……,让人不禁驻足聆听。

玻璃屋山,石不奇然巨。与许多澳洲大陆的山体一样,这山也是千万年前火山爆发时形成的火山岩,历经风蚀雨浸,剩下的是坚硬无比的岩芯。道旁林间,沟底坡上,常有如雕像般伫立的巨石跃入视线,它们形态各异,犹如被神仙点中穴道的精灵,定格在久远的故事里。

玻璃屋山,峰不高然险。Tibrogargan山海拔364米,家族中最高的Beerwah山也不过556米,比北京的香山略矮些。然而这些山的主峰怪石嶙峋,许多崖壁直上直下,陡若斧削,每年都有不少人被困在崖壁上不得进退,前两天的新闻里就播放了一名登山客被直升机从Beerwah山上救起的画面。

我选的路线是在山肚子上绕一圈,边界是半山腰上的一座观景台,地势虽不高但视野很好,把对面的山之母Beerwah和落跑的Coonowrin 尽收眼底。古老的传说留给我们一个开放的结尾:Beerwah的孩子还沉睡腹中,她一边是一渴望回归的家族的山之子,另一边是痛与恨交织于心的山之父,故事的继续要等到下一次地动山摇的地壳运动了。瞭望台上陆续有人上下,大家都会在这里驻足远眺,不知每个人心中会期盼故事怎样发展呢?


忽然想起那句禅语: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来自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英国的詹姆斯·库克,看到这些线条简约的锥形的山,就联想起了家乡的玻璃窑,他以一个殖民者的视角,看到的是可被占有的物质的山。而对于生活在这里千百年的原住民来说,这里是繁衍的摇篮,是生存的依赖,是躲避洪灾的庇护所,他们眼中看到的不是山,而是鲜活的生命,是精神的寄托,是历史的传承,是哺育众生母亲。

我曾在泰山绝顶览众山之小,在庐山险峰阅无限风光,而眼前这烧窑般的朴素的山,没有云海飞瀑,没有峰峦叠翠,却一样能让我为它歌颂,以它前世的故事,以它今生的平和,暗合了我今日此行的主题,愿父母平安健康,家人互助和睦。

据说玻璃屋山的日落很美,但想想这里过于野趣了些,很怕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看了夕阳,却因天黑路险找不到下山的路,到那时游人去而禽鸟乐,自己则在等直升机时看星空。

我后来在网络上看到过别人拍的玻璃山的晚霞,不知摄影师当时除了感到云的震撼,山的空灵,是否还感到了Tibrogargan的落寞,Beerwah的伤怀,Coonowrin的叹息。如果那日我真的坐在山顶等日落,想着被疫情阻隔的归途,念着千山万水外的亲人,一定会吟出: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愿你我安好。

(仅以此文纪念辛丑年重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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