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叮咚——”
地铁车门一关,我随便找个座位就坐了下来。
加班后的地铁上静悄悄的,一扫早晚高峰时的血雨腥风,晃晃悠悠好像要把人送入梦中。
我拿出刚在全冢买的晚餐,边啃饭团边吸牛奶,环顾车厢里的情形。
说是空荡荡,每排座位上倒也有1、2个晚归的人,大家都在盯着眼前的手机。而我由于两只手都被晚餐占用了,反而有些与众不同。
忽然一双紫红色的运动鞋吸引了我的注意。流线型鞋面,金边鞋底,多重避震后跟,看样子是最新款的underfarmer篮球鞋,让我想起以前追鞋的岁月。
正当我在思考这双潮鞋多少钱时,它竟向我移来!我缓缓抬头,是位老大爷,一件典型的老头短袖白衬衫加一条西裤。还有那双紫红色的underfarmer。
潮!
没等我说话,他就坐到了我右边。
“小伙子你好啊!”
“啊…………好好。”我赶紧把嘴里剩下的饭团咽了下去。
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陌生聊天,其实我并不反感,毕竟每个人经历不同,就像是一部部电影,能了解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我以前是复旦中文系的教授。”
不过还没到等我问就开始自报家门的也是第一次遇到。
“哦哦,教授好。”
“哈哈,他们以前都叫我牛老师。”
“哦哦,牛老师这是刚下班吗?”
“早退休啦,呵呵,小伙子你呢,做什么工作的?”
“哦我是做设计的。”
“哦!设计好啊,看你这胡子也很有美术家的气质呢。”
“哦不不,我是做工业设计的。”
“哦!那也不错,呵呵。”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我吸了一口牛奶,“那……牛老师这是回家了?”
牛老师沉默了一段时间,说:“呵呵,我的两个孩子和你也差不多大了。”
可能是他年纪大了没听到我的问题,于是我又问了遍。
“嗯......牛老师这么晚才回家啊?”
“……他们都不在上海啦。”
此时我感到一丝异样。
两次答非所问、一身“时尚”的衣着、毫无违和感地与陌生人搭话。凭借着多年坐地铁的经验,直觉告诉我——
莫非是碰上了神经病?
病因我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一个孩子常年不在身边的空巢老人,孤独了太长时间导致精神失常,深夜在地铁上与人聊天寻找陪伴。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做法是不要与他搭话,你越与他说话,他就说得越起劲,最后可能想甩都甩不开。
不过又转念一想,神经病平时也遇不到啊,这倒是一个了解神经病精神世界的好机会,况且他也不一定是神经病。
于是我继续和他聊道:“那他们都去哪了呢?”
“我儿子啊,在苏州当公务员,女儿在南京当老师。”
“哦……”还是能聊上的嘛,我边想边吸了一口牛奶,“那也不是很远啊,他们平时会回来看你吗?”
“都不回来咯,长大了都不要我咯……”
眼看话题要被聊死了,我赶紧调转枪头:“那……那牛老师以前在复旦教什么的啊?”
听到这个问题,刚才些许悲凉的神情从他脸上一扫而空:“我是教诗歌的。”
“哇,是唐诗吗?”
“哈哈,小伙子懂得真多!唐诗,唐诗。”
随口一说就被复旦教授夸,看来我的文化造诣也不低。
“不单单唐朝有诗,当然唐代是巅峰,其他朝代也有经典。”
此时我似乎回忆起了以前语文补眠课中的诗词赏析:“那牛老师最喜欢的一首是什么呢?”
“呵呵,那当属明代才子唐伯虎的《桃花庵歌》了,小伙子想不想听听?“
没等我回话,老师便旁若无人的摇头晃脑起来: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背得如此熟练,真是人不可貌相,错怪他了。我吸了口牛奶,也被带着摇头晃脑起来。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说到这里,老师一下子转过脸来盯着我,眉毛上的神采似乎快要溢出来了:“小伙子,接下来这两句才是最经典的,那就是…………”
“各位各位,各位各位,我是棒老师,宝铁打假斗士,宝铁打假斗士棒老师就是我,耶!”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洪亮的喇叭声盖过了牛老师的经典诗句。
怎么回事,又来一个神经病,看来以后不能加班了!我暗自感叹。
棒老师这个人非常出名,常年混迹在地铁上,据说家里人被宝铁集团陷害,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无法诉诸法律,只能在地铁上进行着一人战争。据说被抓到过精神病院里,后来越狱出来了,好像还参演了飞越疯人院。
遇到棒老师有一个最大的要点就是——千万不能看他。一旦发现你看了,他就会携带着三百斤赘肉直冲过来要求你与他进行三连合影,而且他那么棒,一般人根本无法拒绝。合影完以后还会强制塞给你传单向你诉说宝铁集团的恶行。由于其受迫害太深导致精神失常,你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结束,本来可以玩手机的时间会全被他给浪费掉。
想到这里我赶紧把身体整个转向右边,居然发现牛老师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完了,不但看,还四目相对,这下要三十连合影了。
果然,喇叭声逐渐逼近,在我身旁停了下来。而此时的我仍怀有侥幸心理,无奈手中没有手机不能假装看屏幕,情急之下拿起了牛奶包装盒看起了牛奶的成分来。
水分、蛋白质、脂肪……我都已经把各种添加剂都看完了,怎么感觉棒老师在我身边还没走。
我悄悄抬眼,发现牛老师居然还在看!再一回头,棒老师居然也在看!
他们就这么对视了大概5秒钟。
突然,牛老师猛地站起身来,吓得我牛奶盒差点掉地上。
“你,老棒!”
“你,老牛!”
砰砰!他们互相拍了一下对方的胳膊。
“加油!”
“加油!”
棒老师踱着艰难的步伐,挂着喇叭缓缓离我们而去。
“各位各位,各位各位,我是棒老师,宝铁打假斗士…………”
牛老师也坐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把什么咽到了肚子里。
“小伙子,刚刚说到哪了?”
当时我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没能缓过来。
“哦对了对了,说到桃花庵歌最经典的两句,就是
………………
哎小伙子你牛奶喝完了的话可以把盒子给我吗?”
呆若木鸡的我鸡若木呆地把盒子递给了他。
“谢谢小伙子!”
牛老师踩着underfarmer跑回了他的座位上,把我的牛奶盒子放进了身边的一个鼓鼓的大蛇皮袋里。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