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之扣柴扉

楔子

“你来了。”

“这里是【碧落】,不是每个人都能来这里,但每个来这里的人或物都有非来不可的缘由。”

“过来,让我看清你的心愿。”

“你的愿望不难,既然你能来到此处,便可实现。”

“只是要……”

“你可愿意?”

一、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开门!开门!开门啊!爹!娘!你们开门啊!”

凝烟使劲拍着两扇木门,那木门是几块木板订成的,底部有好几道猫的抓痕,还有几层厚厚的尘土。木门松散散的,从缝隙中可以看到院子里一垄垄碧绿的蔬菜,正在风中摆荡的衣服,桑树下的石凳。饭菜的香味和欢声笑语从门缝里瓢出来,笼罩着凝烟。她继续拍门,拍的手掌发红,收了手,骨头还在震颤,可里面围着饭菜,拿着筷子言笑晏晏的一家人好像完全听不到她弄出的动静。

凝烟急得头上冒汗,她走开几步四处张望,篱笆是用竹竿扎的,虽不甚高,但她穿着纱罗的裙子也无法翻过去,篱笆间的缝隙又极小,只有几只甲虫钻来钻去。

凝烟急得头上冒汗,只能一边继续拍着门,一边一声比一声更用力的叫喊,她眼巴巴地瞅着,希望有人为她开门,放她进去。她看着正为大家加菜的娘,焦急地带着哭腔大喊:“娘!娘!娘!”那女人似乎终于听到了,慢慢转过头,凝烟松了口气,心中有一丝窃喜。

等到娘完全转过脸,凝烟却登时五脏发寒,脸色大变。那个女人雍容华贵,云鬓花颜,眼中却满是冷冰冰的轻蔑。

与此同时,桌上另外几个人也缓缓回过头来,四张陌生的脸全都冷冰冰的,八只眼睛没有丝毫感情地注视着她。

“啊!”

凝烟腾地睁开眼,心犹自“嗵嗵”跳个不停。她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梦中那四个齐刷刷的冷漠的脸,遍体冰冻,似乎连血液都凝滞不流了 ,只有两行泪径直滑落。

床头忽然传出“喵喵”的叫声,接着凝烟便觉得有一只温热的小舌头在舔她的脸。她眼珠动了动,便瞧见黑暗中两只碧莹莹的琉璃珠。

“吵醒你了,禾禾。”凝烟坐起来,伸出小臂,喵呜一声响起,那两颗琉璃珠立刻跳到她怀里。

凝烟轻轻梳理着禾禾的毛发,一下又一下,眼睛盯着虚空。

下午的事情又一次在她心里冒出来。

“姐姐,你真好看。”一个小姑娘头上梳着丫髻,奶声奶气地和她说话。

小姑娘笑得甜甜的,凝烟见了好不开心,伸手便想把自己的点心匣子递给女孩,手刚伸出去,小女孩旁边的中年男人回过头来,目光一接触到她,脸色惊变,旋即转身呵斥小女孩:“胡说什么!哪来的姐姐!你姐姐在家中绣阁里坐着,绣阁被海棠花遮着,你姐姐读的是圣贤书,明的是孔孟礼,守的是贞烈节,大门不曾出,二门不会迈。”

小女孩不明白一惯谦和的爹爹,为何突然这么激动,讷讷的不敢说话,委屈得眼里闪着泪花。

真是,何必如此提醒她呢?何必呢?就那么怕她找上门去,拽着他的袖子哭哭啼啼。

那天宴席上,不止他,她也表明了态度。

“你也是那个什么烟水楼的人?”

“你身上的味道和父亲从那个楼里带回来的女人一样,嬷嬷说你们都是些专勾人的狐狸精。”

“珺珺,快走,夫人找你呢。”一个老嬷嬷叫正跟凝烟说话的小姑娘,眼神扫过她,带出一点恰好能让她看清楚的不屑。

凝烟不以为意,恰好看到楼里的姐妹红萼出来找她,便和她一起回到宴会上。

觥筹交错间,候府的夫人出来,带出一个女人,那女人面目瘦消,垂首低眉,不敢抬眼。夫人红唇勾起,笑得殷切,言语里没有一句恶词,只说是听闻烟水楼的姑娘来做客,特意让离枝前来相陪,让她们姐妹几人叙旧。

凝烟和红萼对视一眼,这才看出那正是楼中姐妹,出了花门,与人做妾的离枝。

凝烟瞧了一眼那个高贵的夫人,见她眼中赤裸裸的鄙夷和嘲弄。她知道语言不能伤害她们这些欢场女子,便祭出了比语言更有杀伤力的武器——充满鄙薄恶心的眼神。她要她们看清楚她眼里毫不掩饰,冷冰冰的鄙夷,叫她们知道无论她们她们多么讨男人的欢心,她们依旧为世人不齿。她想让她们自惭形秽,让她们想起自己肮脏的身体,让她们自己厌恶自己,自己嫌弃自己。

凝烟嘴角带出笑意,眸色冰冷,好似冻结的湖面,湖底有两星变幻不定的光芒。

京城繁华地,富贵权势,朝不保夕。曾经的公府贵女顾莹莹,因她的未婚夫和烟水楼的姑娘交好,气得在楼中大闹,还扬言要拆了烟水楼。结果呢,才过多久,顾府势颓,她也被充为低等娼女,连她们都不如。她今日这般高高在上,焉知日后如何?

“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那些进去花门的男人,觊觎她们,又轻贱她们;捧着她们,又不屑她们;嘴上说着爱,眼里只有欲;赞她们风花雪月,又嫌她们吟风弄月;两分的情意,偏要去演海誓山盟的戏,她们不配合,便笑她们凉薄,她们心一动,他们便称自己家世清白,身不由己。

进得楼来,他们是痴情男子,衣冠一带,他们还是端正的君子。

那些男人赚尽便宜,反抽出身来,作壁上观,看女人为难女人。

凝烟忽然觉得有人注意自己,还没看清是谁,先飞了个魅惑的眼风过去。

那人俊眉修眼,贵气逼人,摇着扇子冲她一笑。

烟水楼不是寻常歌楼楚馆,来往进出的都是些官僚贵人或锦衣纨绔,这个人虽有几分面熟,她却不认识。


“我瞧着凝烟姑娘和韦大人倒有几分相似。和韦大人的小女儿的眉眼也十分相像。”席上一人纳罕的提起,他这么一说,引得其他人的目光也在二者间逡巡。

有一人附和道:“却有几分相似,听闻韦大人早先曾有一女走失,或……”

凝烟下意识地去看韦大人,韦大人手藏在袖子里。不悦道:“刘公子莫要胡说,小女生得丑陋,怎比得上凝烟姑娘花容月貌。况且我那女儿丢失时年数尚小,怎能独自不远万里走到京城,恐怕早投胎做了别家的富贵姑娘。”

凝烟魂魄被轰去大半,人还在席上,却像退了几步开外,腿脚冰凉,跟所有人都远远隔开了。

她定了定心神,轻抚鬓角,优雅一笑:“我的记忆虽然模糊,但唯独父亲的事我记得极清楚,因为他是我眼瞅着断了气的,是我眼看着他一点一点的离开的。”

她注视着韦大人,脸上带笑,一字一字说得极清楚。


她幼时,娘出门去,她闹着肚子饿,爹为了哄她,去厨房给她做饭,不小心切到手。

娘笑着说:“你爹这双手可是要读书,写字,考功名的,若是少了一块肉,握不得笔,日后谁来养我们娘俩?”

韦大人藏起来的手上,正巧有一道疤。

凝烟对于自己的家,只有几个模糊的画面,最近却常常想起。

她记得院子里有一根竹竿,竹竿上经常晒着衣服,风一吹,那些衣服来回摆动,地上的影子就跟着起伏。如果衣服是娘刚洗过的,衣服上的水滴还会被风甩到她脸上,她刚伸手抹去,又一阵清凉的水珠扑得她急忙闭了眼。她闭着眼睛,听到娘嗔她:“还不站远些。”

房子前种着一片月见草,花开的时候门前一片粉白。月见草的花骨朵长长的,尖尖的,像一个个小辣椒。她常常娇憨地跟娘闹要吃辣椒。娘奇怪地问:哪有辣椒?她嘴朝花丛一努:那不是?娘在阳光下笑起来,跟她解释,那不是辣椒,辣椒开不出那么美的花。娘越说她越闹,乐此不疲。

院子里还有一棵桑树,每天早上都有许多鸟降落在树上,她还赖在床上没起,就听到一阵又一阵“啁啁啾啾”的鸟鸣。等桑椹熟了,她吃得满手满嘴一片乌紫,然后跑到爹那,爹从书堆里抬起头来,故作诧异道:哎呦,怎么中毒了。她听了,咯吱咯吱的笑。

院墙上爬满了蔷薇花,蔷薇刚含苞时,她就每天跑出去看。蔷薇的花骨朵鼓囊囊的,上面粉粉的,尖尖的,下面圆圆的,是白色,好像一个个水蜜桃。

她每天都会数一数一共开了几朵蔷薇花,然后欢天喜地的跑去告诉在厨房忙碌的母亲。她一直在等,等着满架的蔷薇都开花,开成一面花墙。

可是,她没有看到,始终没看到,后来也没有机会看到了。

那天镇上庙会,娘早早烧了晚饭,一家三口吃过后去凑热闹。

娘跟她说去买水蜜桃,让她好好跟爹待在一起。

爹带着她在一处书画摊前。她仰头看到爹爹激动地指着几个墨色大字和摊主交谈,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想去抓爹的衣袖,没想到爹身子一侧,拿起了另一副画说个不停,衣角从她手背上划过, 她没抓住。她觉得没意思,小脸开始东张西望,她透过人群,看到一个水果摊前,一个人影跟娘很像,她看了一眼爹 ,跟爹说一声就去找娘了。她不知道爹有没有听见,想着反正一会儿就回来了,就朝娘走过去。

谁知道没走几步,她就看不到娘了,她淹没在一堆堆不断流动变幻的人影里,她忽然觉得恐惧,她找不到娘,也看不到爹了。

那么多年,她辛苦地熬着,希望能再见到爹和娘。

刚到烟水楼的时候,楼里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女人,指着她,没瞎的那只眼闪着疯狂的光,癫狂地咧着嘴叫:“你生了这张脸,便一辈子不得解脱,不得好过,生了你的,恨不得斩断你!从你肠子里爬出来的,剔肉还给你。哈哈哈哈哈……”

她曾做梦,梦到满架蔷薇盛开,梦到蔷薇上的花骨朵真的长成了桃子,她摘了一捧,用衣服包着,她想告诉娘,不用去买桃子了,不用去了。

可是她找遍一间间屋子,就是看不到娘。她明明听到屋子里有娘的说话声,跑进去一看,只有黑暗的屋子,没有人影,她又听到声音在院子里想起,她又跑过去,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阳光。她焦急地在屋子和院子里跑了一趟又一趟,最后一脚跌在地上,桃子全砸在地上,化成了一摊一摊红水。娘的声音又在屋子里响起,她爬起来,带着满身的泥跑到蔷薇花架旁,花架上的桃子却全都烂了,蔷薇花也在一朵一朵地凋零。屋子里的身音越来越小,她急得快哭了,她知道声音一旦消失 ,就再也见不到娘了,她两只手并用,去摘那些还没完全烂掉的桃子,手被蔷薇花梗刺的全是小口,她一边疯狂地摘,一边频繁地回头,希望声音消失得慢些。

最后,声音完全消失了,她手上只有粘稠的桃汁,仿佛一辈子都洗不干净。


她早打听过,韦大人的原配白氏,八年前去世,据说是女儿丢失后精神失常不小心掉进水里,葬在韦大人故乡郴州。

她终于明白了那瞎眼人的话。

她被迫进花门,回不去柴门,嘴上有意的人,心里对她关着一重重朱门。

凝烟感到有个毛茸茸的圆球在蹭自己的下巴,她脑子里天旋地转,身体四肢却沉重地抬都抬不起来。她想睁眼,上眼皮刚抬起来又即刻坠落。

身体越来越无力,多亏红萼她们求情,老鸨才准她留下。

对她们这类人来说,去了反倒是解脱。

还好事情已经办成了,剩下的事情就看那人自己了。希望天下间能少一些她这样的女子。

“你那日在宴席上的眼神可真精彩。”

“可惜了,是这世道负你,你这般女子,本该在父母呵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然后嫁给自己心仪的儿郎。”

“我定当革旧习,改旧俗,让女子亦能昂首行于大道。”

“我也是女子,自然能理解你的痛苦。”


禾禾的叫声越来越焦急,虽然意识昏沉,但她还是使了使劲,睁开了眼睛。

她伸出手抚摸禾禾,一下一下,轻柔至极,像在抚摸往昔受伤的自己。

“禾禾,红萼已经答应了会帮我照顾你,你在她那里不能像在我这一样任性。”

“禾禾,我又做梦了,我又梦到了娘,可我还是看不清她的脸,一定是因为我已经忘记她的模样了……”

“禾禾,爹不要我,我好怕,娘会不会怪我,我好想娘……”

凝烟眼中的滴落在枕上。


她经常做梦,梦到前面一个女人在走,她虽然只能看到那个女人的背影 ,但她知道那人就是娘,她在后面追赶,却不管怎么追都追不上,她想大叫,但张开嘴,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急得满身汗,一边拼命跑一边嘶叫,她一遍又一遍地张嘴,无论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她急得去掐自己的喉咙,自己的嘴,还是没有一点用。她眼睁睁地看着娘越走越远,背影越来越小,她绝望地哭泣,哭着哭着她发现自己有声音了,慌忙大叫:娘!可那声娘没出口又消失了。她看着娘的背影消失在路尽头,崩溃的泪水淌到嘴里,又咸又黏,把喉咙都堵住了。

还有一次,她梦到自己离娘越来越近,终于能追上娘了,她一伸手,一把捉到娘的手腕,她始终记得娘手腕那温热的触感。娘一扭头,却是一张让她惊恐地汗毛耸立的脸。那是一张男人的脸,脸上是淫邪的笑,盯着她的眼睛能流出涎水来。


她被放在一个院子里,一个男人告诉她,她被父母抛弃了,他收留了她,是她的义父。她不信,她觉得爹娘一定会来找她的,她央求那男人带他回家,那男人说如果她父母来找她就一定让她走,父母不来她就只能在这等。

她等的都快记不清爹娘的样子了,爹娘还是没来。

那个男人让她叫他义父,教她读书,写字,画画,下棋。她想回家,可是义父不让她出门,还派人守着院子。

除了义父她见不到任何人,义父不来的时候她只能看着院子上空的白云它们一会儿变成小兔子,一会儿变成大鸟,一会儿什么都不像了。

许多时候,她只能看到院子上空四方的平整的蓝天。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下过好几次雪。

义父来看她的时候,眼里的光让她越来越不舒服。

一个春天,一个看起来比她大几岁的男孩忽然跳到院子里。

那男孩经常来看她,跟她聊天,并让她保密。

那男孩答应了帮她找爹娘。

她每天都盼着那男孩过来,并渐渐发现义父不来时,那男孩便来得勤些。

义父的眼神让她觉得芒刺在背,她忽然惶恐不安,下决心闯出去,到门口却发现门外的看守又多了一个。

男孩再来时,她便央求他带她出去。男孩看着她沉默半晌,答应她等他明天为姨母拜过寿就带她出去。

当天晚上,她走梦中觉得有只手在她身上动来动去,她朦胧中以为是娘在替她捉虱子,但她逐渐感受到喷在她脸上的重浊的热气,她瞬间清醒,惊骇地眼睛要跳出去 。她挣扎着想逃,但身体被禁锢,只有手指能勉强动弹。

义父狠狠地挤出几句话:

“你们以为真能瞒过我吗?要不是看阿卢那小子在,你会安分些,我怎么会让他随便进来?他今天去拜寿,不过几天就别想回来……”

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阿卢满头尘垢,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他看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天黑不久,忽然有火光冲天,吵嚷声连她都能听见。阿卢扔给她一套小厮的衣服,让她换上,带她趁乱逃了出去。

在长街尽头,阿卢塞给她一包银子,让她跑。

她怔怔的问:你呢?

我娘还在府里,我不能走。他说。

对不起,穗穗,我有一次出门,碰到一个女人拿着一张画像,样子有些疯癫,她问我,有没有见过画上的人,我看那人像你。但我当时不想你离开,又怕我爹,便随口说了句没见过。

她瞪大了眼,耳边轰轰,人犹坠雾中。

娘来找她了,她差一点就能见到娘了。

快跑!阿卢狠狠推她一把,她脚步踉跄,跑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头,她对阿卢最后的记忆就是一张含泪的悔恨的脸。


她想回家,可她根本不知道哪条路能回家,她想象自己也能在街上遇到拿着画像四处问人的娘,这样,她们就能团聚了

她遇到过拿着画像的人 也遇到过找人的人,就是没有碰到娘。娘在找她,她也在找娘,可他们谁都没有找到谁。

阿卢给的钱花光了,一个老妇人收留了她几天,带着她去一户大户人家的厨房里帮工,有一次一个丫鬟偷懒,她便去厅上送菜,被那家的少爷瞥见。她心里黑暗的记忆卷土重来,她收拾好包袱,还没走,就被夫人叫去,扔给了人牙子。

几经辗转,来到京城,被烟水楼的妈妈看中,买了回去,过了断时间,变成了烟水楼首屈一指的红人。


她只是想回去,却离家越来越远。


五、

皇帝生病期间,二皇子试图谋反,多亏华阳公主慧眼识破,又进行镇压,才平了叛乱。

要说这华阳公主,真是人中龙凤。她是皇帝和元后嫡出的女儿,出生在军中,出生的时辰恰好在如今圣上当年带兵攻入前朝暴君宫殿之时。公主出生后,天降甘霖,大旱三月的土地重现生机,全国上下大喜,以为祥瑞。皇帝和皇后对她宠爱异常,亲自抚养长大,华阳公主自幼机敏聪慧,心思独到,诸皇子和宗室子弟,总不能及她。她十几岁就出意,平定了当初的三王之乱,如今不少善政,皆出她手 。

皇帝本来还自犹豫,经此一事,放心把社稷交手于她,呜呼去了。

几日后,女帝登基。

渐渐有人传言,华阳公主能及时收到消息,多亏了烟水阁的凝烟姑娘。也有人说华阳公主调用的军队,信物符来自二皇子手下的大奖秦朗,秦朗被人调换了信物,自觉对不起二皇子,拔剑自刎。

还有老者趁机劝告家里的子弟万不可沉迷女色。

众说纷纭。

不过,这些烟水楼的凝烟姑娘已经听不到了。

一个青楼女子的去世再怎么也不能和女帝登基这样的大场面来比。

不过,街头巷尾依旧能提一嘴的是,凝烟姑娘下葬时,一只黑猫忽地跳到她的坟里。事情只在一瞬间,大多数人只看到一道倏忽而逝的影子。

还有一事:韦大人好好的在街上走着,忽然被一只黑猫抓花了脸。有人认出,那猫正是凝烟姑娘当初收养的。


一个女子一身竹布衣衫走在乡下小道上,树叶斑驳的影子洒在她身上,也洒在她回家的路上。路的尽头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院子东边有一条河,河里开着黄色的菖蒲。院前是一大片粉白的月见草,花开如盏,花丛中藏着一个个尖尖的小辣椒。篱笆上的蔷薇一簇簇挤在一块,深浅不一的粉和白色花朵攒在一起,在风中招手。戴胜在桑树上蹦跳,长长的喙叼着一只小虫子,头上的羽冠像扇子一样开开合合。

两扇木门虚掩着,没有上锁,女子轻轻推开。院子里一垄垄碧绿的蔬菜,接着雷雷的绿色小宝石的葡萄架,阳光下卧着一只黑猫,见她进来,眼睛懒洋洋地睁开一条缝。女子觉得自己仿佛离开了很久很久,终于能够回来了,又觉得自己仿佛只是出门一趟,并未过去几盏茶的功夫。

院中的桑树下,一个温和的女人正蘸着水梳头,她听到声音抬起头来,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眉眼上,她像等了许久,笑得眉眼弯弯:

“穗穗,你回来了 。”


“你知她命数已尽,便想在她临终之际编织一场梦,让她放下心结,安心往生。”

黑猫点点头。

“你不必谢我,这代价需要你自己付。”

“你降生于子夜子时,已属难得,又加全身黑沉如夜,一双碧眼颇具灵性,能见寻常不可见之物。以这两只眼睛来换,便可抵得过了。”

“禾禾,你可愿意?”

“真痴。”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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