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遇

        林眠住在金三角,算个毒贩。

        至于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取的,毕竟也没有人在意她到底叫什么,客气点的叫她“绵姐”,不客气的喊她“一口”。因为,她是被母亲为了一口毒品,卖给狼王的,那年,她7岁。可是她记得母亲趴在狼王脚边卖力求他的样子,母亲说,“您带走吧,您试试,小孩子也很有滋味的。”这句话,林眠记了20年。

        林眠的母亲是被骗到金三角来的,这个女人大学毕业,初入社会,酒吧里遇见一个男人,一见倾心。后来那人要带她去云南玩,自驾游游到了这里,她非但没想跑,反而觉得好玩和猎奇,甚至得知男人是个毒贩后也坚持和她在一起,维护这段世人所不容的“圣洁爱情”。可想而知,男人玩够了谈好了生意,转手把这圣洁爱情卖给了金三角,扬长而去。

        买这女人的,正是狼王,这里雄霸一方的贩毒团伙头目,一个不修边幅的大胡子男人,准确来说,是男人献给狼王的合作见面礼。女人长得极美,白皙皮肤,大眼睛,娇小可爱又精于打扮,和这里大多数女人都不同,所以颇讨得狼王欢心。七个月后,女人生下一个孩子来,狼王竟也没说什么,林眠就这么活了下来。

        从林眠记事以来,女人就染上了毒品,先是小剂量的吸入,后来变成注射,女人逐渐消瘦,面如枯槁,最爱穿的旗袍变得空空荡荡,像挂在一根棍子上,被狼王厌弃。女人的需求逐渐增大,终于有一天想起女儿也是可以卖的,换来一支扔在地上脏兮兮的针管,土都顾不得吹一下,慌张着往血管里扎。

        林眠跟狼王走的时候,没有回头。

        林眠十几岁时的一个晚上,狼王踹门进来,从此林眠知道睡觉不必插什么门,她也从来睡不了一个整觉,一闭眼就是狼王黑黑的一团站在床前弯腰盯着她看,巧的是,好几次惊醒狼王真的在屋里。

        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林眠很知道怎么活下去,她练得一手好枪法,为人狠辣,有仇必报,加上有狼王这个靠山,轻易倒没人惹她。

        赵弩是在一个下午来的,拎着几瓶五粮液在院子里大喝特喝,一边的猴子向他介绍说这是绵姐,他举起杯子示意了一下,林眠没理他,径直走过去。

        再见面时是在KTV,狼王有事先走,林眠送他回来后正看着一群小弟起哄着点女人玩儿,一片乌烟瘴气里赵弩倚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缓慢地抽着一只烟,见谁都摇头,后来老鸨给送来一个新货,十几岁的小姑娘,瑟瑟发抖地站着,赵弩点了点头,大家也三三两两各自散去。

        小姑娘站在那儿,赵弩也不说话,又点着一只烟,继续缓慢地抽着,姑娘刚来业务还不熟悉,迫于赵弩的气势不敢靠近他,只好先把自己衣服脱光,赵弩把裙子扔她身上示意盖着,又坐了一会儿,起身走了。

        林眠站在门口拦住他,说“努哥,一起去喝一杯吧。”

      林眠带他来的这家店,酒不出名,出名的是猴脑,桌上开一个洞,正好卡住一只活猴的脑袋,敲开头骨,扔进去一只滚烫的铁球,不一会儿就能吃了。林眠示意老板给上一只猴子,又说自己开,打发走伙计。赵弩说:“我吃不惯这个,可能陪不了绵姐了。”

      “你不怕我把晚上的事儿告诉狼王?这么怜香惜玉又这么慈悲,你不会是个条子吧?”

      “绵姐别吓我了,这玩笑可不敢乱开。”

      “还有我不敢开的玩笑?来!喝酒。”

        猴脑一直没开,也没点菜,林眠和赵弩对着一只猴子喝了半夜的酒,走的时候林眠抓着猴子,甩进旁边茂密的树林里。然后拉着赵弩坐下,靠在他的肩头,睡了一会儿。

        林眠说,“你知道吗?我的名字是睡眠的眠,我自己起的,因为总是睡不着觉,没想到今天跟你在大马路上睡着了一会儿。诶~谢了!”

      赵弩说,“巧了,我的名字也不是努力的努,是弓弩,小人就是一支利箭,保护眠姐安心睡觉。”

        “这里是金三角?安心睡觉?”林眠轻笑了一下,泪差点就掉下来,“怎么可能啊?”

        “我,我听人说,你母亲...我的意思是,我听说你恨毒,为什么还留着这里?有没有想过离开?”

        “走?能走到哪里去?”

        “你怕狼王?”

      “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个死呗!”林眠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一团浓郁黑暗的夜色,“我是我怕我自己。”

        “赵弩,老鼠是见不了光的,会被踩死。”

        “眠姐,你不是老鼠。”

      “别叫我姐,我不比你大。”

        之后的日子,林眠发现了一些自己的变化,她会有意无意的在人群里找一个身影,她会偷偷站在窗边看他走路的样子,原来如果喜欢一个人,他的一切会自然而然撞进眼里,他的背影,他说话的样子,他的眼角眉梢。他高兴或者不高兴,一眼就知道。

        真好。

        那天赵弩做了个大单回来,狼王很高兴,包了个场子庆祝,林眠上了个厕所出来,看见赵弩在拐角冲她招手,“林眠,林眠。”

        她走过去,赵弩从怀里掏出只手链出来,“你不是老说手腕空荡荡的?看见这个觉得你戴着一定好看,试试。”

      “干啥心虚的事儿了要这么巴结我啊?”林眠说着,还是不由自主的嘴角上翘,从他手上快速抓过手链,转身离开。

        真好看,林眠走两步又忍不住把手链从兜里掏出来,偷偷戴上,拉起衣袖遮住。

        再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开吸了,林眠不碰这个大家都知道,她坐在沙发角,抽支烟冷冷地看着这帮人。狼王也掏出只烟递给赵弩,赵弩接过来闻了闻,说:“王,我不抽这个。”

        “不抽这个?”狼王把玩了一下烟,又递回给他,“不抽,兄弟们怎么放心跟着你做生意?”

        场子一下静下来,隐约有几个掏枪的动作。

        是试探,还是威胁?

        林眠笑着站起来,“王,好歹人家也是这次的功臣,您就给这个,也太小气了?”说着,娇笑着去拿狼王手里的烟,“怎么着,也得用家里的好东西啊。”

        狼王没动,看了林眠一眼,说了四个字。

        林眠浑身的血突然凉了,手里的烟掉在地上,她坐了下来。

        站起来几个人,按住赵弩,掏出一支注射器,针头没入皮肤的那一刻,林眠听见了他的低吼,心搅成一团。

        “小眠,好东西我给他了,你的诚意呢?”狼王过来,把林眠按在沙发上。

        林眠想着那四个字,狼王说,手链好看。

        他知道了什么?他知道了多少?他知道赵弩是谁了?还是只是想控制他。

        “傻了?怎么,衣服都不会脱了?”狼王凑的更近,胡须扎在林眠的脖子里。

        周围哄笑起来,闹腾腾的。

        林眠觉得浑身彻骨的冷,她想,如果能让她现在离开,干什么都行,哪怕是吸毒,哪怕是变成和那个女人一样,只要能够立刻离开,她跪在狼王脚边,含着泪小声求他,“王,王带着小眠回家吧。”

      “回家干什么?怎么?带条手链学会害羞了,这么多次了,你装什么装啊?”狼王捏着林眠的下巴,抽了她一巴掌。

        “六子,扒了,弟兄们辛苦了,好好玩玩儿。”

        场子的气氛瞬间达到高潮,欢呼声口哨声此起彼伏,林眠闭着眼不敢往赵弩的方向看,她第一次想死,第无数次想杀了狼王。

      之后的几天,林眠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山后有一处很隐秘的洞穴,那是林眠自己的弹药库,林眠不想等什么时机了,打算现在就去取几颗雷,了结了自己和那匹老狼。

      晚上的时候林眠过来,却发现山洞里已经躺了一个人,她掏出枪来一点点靠近,发现是赵弩,毒瘾犯了把自己绑在这里,已经失去了意识,在说胡话,注射的针孔周围也溃烂发炎。赵弩在拼命的挣绳子往洞壁上撞,林眠过去,死死抱住他。

        怎么办呢赵弩?我抱着你都觉得弄脏了你,我早就知道你是警察,那晚和你喝酒我就有点疑心,后来趁你出去,在你屋里的墙壁夹层发现了你画的地图和兵力部署。赵弩,我真傻,我都能发现,那条老狼怎么可能丝毫不起疑心呢?我还奢望着跟你一起端掉他的狼窝,我还奢望着,奢望着……我真傻,从一开始我就不配,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也配喜欢你?

        第二天赵弩醒来,看见林眠坐在洞口,旁边放着一堆军火。

        听到动静,林眠没有回头,“我知道你是谁,两周后的15号,老狼宴请几个人口贩子,随行的有个不起眼的人,喜欢带灰色帽子,手臂上有H字纹身,是你们想找的阔哥,一起端了吧。”

      “林眠……”

      “放心,我没有骗你,我也很想杀了他,比你还想。”

      “林,林眠……”

      “叫眠姐,懂不懂规矩?”

        两周后的行动大获成功,狼王重伤被擒,林眠本打算行动前偷偷溜掉,可她害怕狼王伤到赵弩,不放心的留在这里,其实,她还有一个私心是,想再偷偷看他一眼。想见一个人的时候是控制不住的,哪怕枪林弹雨刀山火海,远远地看着一个背影就觉得满足。

        林眠被一起带走审讯,她会偷偷看每一个警察的脸,希望是他又怕是她,一闭眼就梦见自己在审讯室,对面是穿着警服的赵弩,画面一转又变成那晚在KTV,自己不着寸缕躺在沙发上,旁边,就是赵弩,林眠快疯了。

        后来,林眠因没有参与犯罪且有重大立功表现被释放,一个民警给她一个信封,打开,是那条手链,民警说,赵弩在戒毒所,希望她能去看看他。

      林眠接过手链,一点一点地走出门,走进阳光里,林眠想,这是真的吗?他还记得我,想见见我,多好啊,多好啊。

      可是,为什么我的人生是这样?为什么我从生下来就是脏的?为什么任凭我怎么活都活不干净?

        赵弩,你是一个好警察,你一定可以戒掉毒品,并且帮助更多的人摆脱毒品的梦魇,中国贩毒艰难正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好警察,赵弩,你要加油,我相信,有你在,不会再有第二个林眠了。

        赵弩,我不能见你,我不配,你从干净的地方走进来,扫净污秽,没必要再溅上一身的泥水。我这一生,也只有这份喜欢,是干净的,你把它留给我,不要知道。

“你头发上淡淡青草香气,变成风才和我相遇;

我怀里所有温暖的空气,变成风也不敢和你相遇。”

                                                                                          ——林宥嘉《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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