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面馆那家吃过晌午饭,刘开真跟人家在周边看房子和土地,看了好几处,终于看到一家大路边上的土地比较合适。面馆老板说这家人他熟,等他先帮他问哈。
这块地几乎就在官田坝大路的中段,离河坝较高,纵深又长,如果自己盖宅院前面可做商铺,后面还有很大的位置起楼院。
看过土地已经到了下午。家丁王四儿问,“刘老板喊不喊顶轿子过来?”
刘开真想了想,“算了,今天不算累,还是走路回家嘛。”
没想到刚走出官田坝下李冰粉儿那个大坡坡,刘开真偏头看吊钟岩那边,没注意脚下正好有一坨不大不小的石头。家丁王四儿在他身边也没注意,等他“哎吆”一声,脚已经崴斗了。
可能是一直心不在焉。
早上,领头的盐工段国方跟他说了盐池出现异常,他虽然没有下盐井去看,但问了谭秉章家的盐工,说他家的盐井也出了相同的情况。刘开真觉得这是个问题。
在盐井坝挖了十多年盐井,类似这种情况也有过,要么是地震,要么是山洪,但损失都不大。
段国方说,这次盐井下面的异常跟往年不一样,好像更怪一点。刘开真听了也揣摩不出道道来,心想回老街跟团绅会几个老板说哈,说不定他们都已经得到消息,毕竟团绅会中几乎有一半的人在盐井坝有盐井。
脚崴了,王四儿还是跟老板叫了一顶轿子来,不是回家而是直接去黄中医的药铺子包脚。才崴了一下哈,等到了黄中医那点已经肿起来好高。
包药的时候,黄中医恰好也在。等刘开真脚包好,黄中医和他摆了几哈闲龙门阵。黄中医问,“你咋个就把脚崴斗了呢?”
刘开真说,“早上去盐井坝,回来路过李冰粉儿坡坡的时候把脚崴了。”
“你去盐井坝做啥子哦?”
“看盐井噻。”
“中午就听斗说盐井底下出问题了。”
刘开真一听,心想这种怪事情传得好快,但还是故作镇静地说,“也没得啥子怪事情,以前好像也有过。”
黄中医说,“我侄儿在盐井坝还不是有一口盐井,说这次出的情况比以前哪一年都凶。”
“我家倒是昨天晚上才出呢,等观察两天才认得。”
“嗯……”黄中医边摇蒲扇边沉思。稍后,他重新换了话题,“离谭老板老父亲做寿就是五六天了,这次听说办得隆重哦。”
刘开真说,“是啊,这两年老街满八十的人不多,他是该好好办哈。”说完马上有点沮丧,“你看,我又把脚崴斗了,怕到时候吃酒都去不了。”
“还有五六天,你好好按我的方子包药、擦药,我再给你开两副活血化瘀内服的,好得快得很,喝酒耽误不了。”
“那就谢谢黄中医了。”刘开真赶紧朝黄中医作揖。
黄中医的药果然神奇,才过了两天
被崴的脚肿已经消了大半。见刘开真脚好了很多,夫人这才嗔怪,“那天就喊你坐轿子走你偏不,非要把脚崴斗才好。”
刘开真说,“夫人莫怪,主要是人上了年纪,稍不注意就出问题了。”
说完他又问夫人,“我崴斗脚的事情团绅会有人认得不?”
夫人说,“怕不一定,这两天个个都在忙谭家寿诞的事,其他的事怕没得人关心。”
“唉呀,那天从盐井坝回来我就想去谭老板家看哈,顺便跟他说说盐井底下的事情。”
“啥子盐井底下的事情?”夫人不解。
刘开真正准备说,又怕妇道人家跟她说了不明白还干着急,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得啥子,就是想去问哈这两天他家头还需不需要帮忙。”
“才不需要你操心,谭家这两天帮忙的人多得起串串。”
“我想也是,谭老板为人好名声大,再说老爷子八十高寿,个个都想来沾喜气。”
“不过蛮我还是喊了两个佣人过去,帮不帮得上没关系,去不去就是个姿态。”
刘开真马上夸赞,“夫人高明!”
夫人得意地瞥了一眼刘开真。
两口子正说得高兴,家丁王四儿突然进来说,“东家,谭老板来了。”
“咹?你咋不早点说一声,”责怪完马上撑起身子去拿拐杖。
夫人连忙过来按住他,“你不消起来,我去迎就是。”说完整理哈头发衣襟往院门外走。
谭秉章带着家丁进了院子,见到刘开真夫人,第一句就是,“嫂夫人,刘兄脚好点没有?”然后吩咐家丁把看望刘开真的礼品奉上。
刘开真夫人接过礼品连声说,“哎呀谢谢谭老板,你弄个忙还来看。”然后赶紧把谭秉章迎进家门。
刘开真坐在椅子上,腋下已经夹好拐杖准备起身,谭秉章见状马上过来扶他,“刘兄不要客气,好好坐斗,等过两天好了照样来吃酒。”
刘开真连忙说,“黄中医包的药硬是厉害,今天就好多了,吃酒那天我肯定要来。”
“哈哈哈,就等你这句话。”谭秉章开心地笑起来。
佣人端出上好的茶来,谭秉章接在手上边吹边小口小口抿。刘开真把两天前去盐井坝的经历详细跟谭秉章说了一遍,谭秉章听完没有说话。
刘开真忍不住问,“谭兄你看哈这个情况该咋个办?”
谭秉章端着茶杯没有马上回答,沉思半天才说,“这个事情估计团绅会其他几个老板都认得了,刚才蔡三来报说喊明天早上开会。”
“哦,那就好哦,大家一起想哈办法。”
“照过去的做法就是先把盐井停了,把盐工撤出来……”
刘开真忍不住先说,“那天我就喊段国方他们这两天不要干了,先休息几天。”
谭秉章说,“你这个做法是对的,人撤出来先观察几天再说。”稍后又说,“我这边盐井的做法跟你的一样,先空它几天。”
刘开真说,“就是,反正你家这几天都忙,撤出来的盐工还可以帮斗做哈其他事情。”
谭秉章笑笑说,“这边人多,倒也不需要他们做啥子事情。”
刘开真突然转变话题,“哎,谭兄我问你个事情……”
“你说嘛……”
“你有没有想过在官田坝买地盖房子?”
“这个……”
没等他说下去,刘开真就开始有点兴奋,“我那天就去看了好几处地,都不错,等忙完这一头再好好去谈哈。”
谭秉章若有所思,“在官田坝买地以前不是没有想过。那个地方离盐井坝近,地势高水也淹不到……”
“我就是这样想的。不然每年洪水一来老街就要遭殃,搬远点虽说没得这边闹热,慢慢人多了怕也闹热得起来了。”
“我也在想这个事,这是个大事情,是要好好揣摩哈。”
刘开真忍不住劝,“谭兄,要不等老父亲寿诞过完我们就去看,合适的话我们约斗一起买!”
“也好,或者明天早上开会先提议一下,看看大家的反应和想法,如果都有此意那就简单了。”刘开真说,“谭兄不瞒你说,就是别人不愿意,我在官田坝盖房子的主意是已经打定了。”
谭秉章笑起来,“你老兄果然行事果断,好!”对着刘开真竖了一个大拇指。
稍后谭秉章又问,“明天早上的会你是不去了?”
刘开真摇摇手上的拐杖无奈地笑了笑,“我就先不去了,有啥子事情过后转告我也行。”又说,“这两天我好好养,保证那天准时到你家祝寿喝酒。”
谭秉章开心地说,“好,好,一定在家恭迎刘兄。”说完又跟刘开真夫人说,“嫂夫人我就不打扰了。”
夫人说,“看你说啥子客气话,你家头忙我也不留你了,你慢走哈。”
刚送走谭秉章,刘开真弟媳妇就来了。
进了家门还没有坐下就大声问,“哥哥,嫂嫂,谭家的人亲你们咋个赶法?”
刘开真夫人马上回兄弟媳妇,“哦哟,我们跟你们肯定不一样。”
兄弟媳妇马上说,“啥子不一样,就是多一点的小一点嘛。”
刘开真夫人说,“还不是这个意思。你大哥跟谭老板一起在团绅会做事,又一起做盐巴生意,再说那年你大侄儿结婚人家也帮了大忙。”
“哦,你是说这个意思。”兄弟媳妇像是才明白。她转头对刘开真说,“大哥,那你说我们咋个赶法好呢?”
刘开真想了想,“按理说你也该赶个大点的人亲。老二以前在谭家的丝烟点干过,人家谭老板对他不薄,去年你母亲过世人家也来赶过了。”
“就是嘛大哥,我也觉得该赶个大点的人亲,就是你二兄弟不同意。”
“他为啥子不同意呢,人家以前还是他老板嘛。”
“他那个脾气你不是不知道,犟得很,我昨天喊他去帮忙他都不想去。”
刘开真说,“帮忙这种事情蛮倒是不需要他去,你去就是了嘛。”
“我就是看斗原先在谭家丝烟店干活的人都去了,怕他不去蛮不好得。”
“这个到没得啥子关系。”
刘开真夫人也在一边说,“帮忙倒是不需要弄个多人,不然还给人家添麻烦。你送人亲送合适点就是了。”
兄弟媳妇说,“那好嘛,”说完话就要回家。刚迈出门槛,刘开真夫人又喊住她,“二妹读书的事情咋个说了?”
兄弟媳妇说,“她硬是不想去昭通读,实际上蛮是不想离开家头。”
刘开真从椅子上起身,一只脚站在地上把崴斗的脚提起来,“没得出息!你看哪个老街的姑娘有条件去昭通读书?不去算了,以后不管她了。”
兄弟媳妇赶紧又转回来,“大哥不要生气,她还小不懂事,认不得多读点书好,等我回家再好好劝哈,她会去呢。”
谭秉章从刘开真家里出来,本来想再去一趟盐店转转,后来想想又算了。
大黄狗昨天回来就一步不离他身边,晚上睡觉就趴在他房间门口,但一晚上没叫一声,就像在外面受了多大委屈又不敢说出来一样。
早上他出门去看刘开真它就一直跟着,跟到街上好远的地方硬是被蔡三拉了回去。现在谭秉章只想赶紧回家,心想以后不管大黄狗叫还是不叫再也不让它离开家了。
还在离家几百米远的地方,就听到了久违的大黄狗的叫声。隔壁的大黑果然大黄狗一叫也紧跟斗叫,两只狗早上的叫声传出来很远。
谭秉章心想,可能是家头人太多,刚回来的大黄狗还没适应。“那还是又送回江开平家?”“就是几天时间了,送来接去麻烦……”
谭秉章边走边想,一个帮忙的亲戚打开院子大门出来办事,大黄狗一个箭步就冲出来,摇着尾巴偎在他脚下不走。
谭秉章喊家丁先回去,他单独跟大黄狗在外面呆一哈。他弯下腰来摸摸大黄狗,吆喝着它跟他回家,大黄狗却一点不理会,还用嘴咬着谭秉章衣襟往外面拖。
谭秉章觉得奇怪,它不是已经回家了蛮?还要往哪点去?
谭秉章原地站着不动,大黄狗也不动,但只要谭秉章一走,大黄狗就拖住他的衣襟往外面拉。
“咦,怪了啊。”自从昨晚上大黄狗回家他还没来得及好好问问江开平,狗在他家究竟咋个啦?跟过去完全不是一个样子,胆小、不吭声,但似乎又成熟了许多。
他猜了半天实在猜不透狗究竟咋个啦,这时远远看见江开平兄弟跑过来,跑到他跟前马上收住脚步,“东家对不起啦,今早上才听斗讲狗跑回来了。”
谭秉章没说话,江开平兄弟吓得不知道说啥子好,畏畏缩缩站在一边。大黄狗看见江开平兄弟还很亲热,走过去轻轻蹭蹭他的腿,他又伸头摸摸大黄狗的头。小声说,“你还会跑嘛,差点把我吓死喽。”
谭秉章这才问,“它在你家究竟咋个啦?回来就像变了只狗一样。”
江开平兄弟说,“它每天都好好呢,就是……”欲言又止。
谭秉章说,“咋个了嘛?”
“它在我们背后挖出来一个洞。”江开平兄弟小小声声说。
“啥子喃?挖出一个洞?”
“嗯……”
“啥子时候的事?挖出来个啥子洞?”
“怕是挖了好久喽,”然后赶紧解释,“不是它挖出来呢,应该说是它找到呢。”
“洞在哪点?”
“就在我家院子背后的坡脚下。”
谭秉章看看时间还早,再说家头人实在太多没得个安静的时候,狗还一直咬斗他的衣襟,他心想:难道是喊我去看?他马上对江开平兄弟说,“好嘛,你现在带我去看。”
江开平兄弟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半天站斗没动。
谭秉章又喊了一声,“你现在带我去看哈。”江开平兄弟像如梦苏醒一般,“好的东家,现在就带你去。”
奇怪的是狗就像听懂了他们的话,马上就跑到前面带路。每回往前面路上跑几步又回头等他们,再往前跑几步又回头等他们,似乎带谭秉章看那个洞才是它被送来江开平家的真正使命,也是它蓄谋已久的事情。
一路上遇到很多熟人。
“谭老板早哈。”
“谭老板是要赶哪点去?”
“谭老板来我屋里坐一哈嘛。”
“谭老板硬是身体好哦,弄个热的天走弄个远轿子都不坐。”
“谭老板歇一哈再走嘛。”
谭秉章不停跟熟人打招呼,虽然天气热,还是不知不觉走到了江开平家。
江开平婆娘看到东家来了,赶紧拿袖子擦擦院坝上一根板凳,抬过来放在谭秉章脚下,又去堂屋端茶。
江开平兄弟站在旁边说,“东家先休息哈,等我去把那个洞口挖开。”
狗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早就跑到后院去了,等江开平兄弟拿着锄头过去,狗已经在不停地刨洞口。江开平兄弟看见不由地心头一热:管它把洞子刨出来做啥子哦,反正看斗是它想做的事情哦。
江开平兄弟过去跟狗一起迅速把洞口刨开。洞口完全暴露,一股凉气直扑过来。还没等江开平兄弟去前院请东家,狗早跑了出去。
一会儿,它在前面引着路把谭秉章带了过来。
看见江开平家院子头有这么大的洞,谭秉章也惊呆了,半天找不到话说。半晌才问,“真呢是它找出来呢?”
“是啊。”
谭秉章自言自语,“找弄个大洞来做啥子呢?”
俩人正在洞口沉思,狗却一头就跑了进去。等江开平兄弟和谭秉章发现,狗已经在洞里面消失了。
俩人大惊失色,赶紧跟斗往洞里面走,走进去两步,江开平兄弟回头跟谭秉章说,“东家,里面太黑了,等我回去找根火把来。”说完俩人又退回洞口。
谭秉章忍不住在洞口大声喊,“大黄,大黄……”,洞子里传来巨大的回响,把谭秉章吓了一跳。江开平兄弟跟谭秉章说,“东家你一个人千万不能往里面走,你在外面等我去找火把。狗灵气得很,没得把握是不会往里面跑呢。”
谭秉章觉得江开平兄弟说得也对,刚才揪起来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
江开平婆娘赶紧把谭秉章迎到堂屋休息,安慰他“东家你就赶这点休息,狗不会有事呢。”
半个时辰,江开平兄弟和几个亲戚扎好火把正准备进洞,大路底下,一阵熟悉的狗叫声传来,谭秉章急忙从江开平家堂屋出来,他看见坎底下,那只三岁的大黄狗正迎着太阳朝他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