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

说是大河,那是上个世纪的时候,河水湍急,暴雨后河水咆哮声传数里。现在仍然叫做大河,其实是衰老的大河,水流不大,尤其是几年前这里大地震以后,河里的水流也就更加细了,赶上旱季只有碗口粗的一股泉水,河水蜿蜒曲折几十里,最后汇入曾经由郭沫若题字的海流图水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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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岸有个小村,也许是每年春天沟岔里开满了山杏花的原因,先辈就给起了个好听的村名——杏沿沟。

河东的山坡上也有个小村子,村子的菜地边有座小山,山脚下有股泉水,平时除了浇菜地,余下的泉水就直流下山坡汇入了大河,这村子叫做晶石河。

有一天,大河的这边坐着一位洗衣服的人,是男人。河的对岸也坐着一位洗衣人,是位女人。男人是没有女人的男人,女人是没有了男人的女人。每次都是不约而同的到达河边洗衣服,小河的流水声,泥鳅游弋,蛙鸣阵阵。遇见了,相互看上一眼,女的低下头洗着黑色的衣服,男人仍然看着女的,从女人头顶秀发一直往下看,直看到女人白白的小腿和浸泡在河水中的脚丫,河水很清澈,可以看到有蝌蚪在女人脚趾头缝间逗留。女的虽然低头洗衣服,可她能感觉到被男人盯着的目光炯炯。有时候她们不约而同的停下手里的活,抬头对视着,没有语言的对视,眼睛里就有了彼此,时间仿佛就暂时凝固了,这一刻就显出了孤独和莫名其妙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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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一天,男人踩着石头跨过大河,来到了杏沿沟村办事,他才知道女人叫爱爱。她的娘家在天际边大蓝山的山脚下,那里就是临县的交界了。女人的男人是个酒鬼加赌鬼,去年腊月赌输了就喝闷酒,醉酒后半夜三更回家迷路冻死在白毛风雪的寒夜里。男人死了,婆家人就说她是扫帚星,自打把她娶过门,不是赌输就是醉酒,家里就没有安神过,所以婆婆家狠心把她撵回了娘家。爱爱回到了娘家,娘家族人就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爱爱回来了对娘家人不利,所以爱爱就来到了杏沿沟村,问了一处主人常年打工在外的闲院落住,平时伺候着一位瘫痪在床多年,儿女又不在身边的老人,一日三餐,换洗衣物,端屎倒尿,工钱不高。爱爱有自己的主意,那就是想隔三差五看见她在镇中学读书的孩子,二是避开人家的闲言碎语。男人知道了这些,心里就更加同情这个女人。后来再一次相遇时,男人很想找几句话安慰安慰这可怜兮兮的女人。嘴巴张了张,却发现隔着一条河,他怕潺潺溪水淹没了他的声音,就又把话儿随口水咽回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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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秋后的黄昏,男人像一只蛤蟆似的蹲在大河边的卧牛石上,他手里搓洗着衣服,眼睛不时的瞅着对岸,心里却一遍遍念叨着女人的名字,爱爱多好听的名字,男人觉得这名字好,土气里别有韵味。男人想了好久的一句话,就是想等再遇到爱爱时说:“我不嫌弃你,他们都不要你,我娶你”

其实,男人原来是有女人的。那女人长得漂亮,女人嫁给男人时,男人在军队,男人穿上军装就显得精神。后来男人退伍回乡务农,几年后身上的军装褪色了也破旧了,男人的女人就嫌弃他家穷了,嫌晶石河村里生活清苦,就拿上家里的积蓄跟着徐州来的菜贩子跑了。跑就跑了吧,临走还给她的私奔找了一个借口,说男人太软,不是个男人,这不中用太软的男人就在十里八乡传开了。想着这窝心事,男人不由得泪珠滴在河水里。这时,男人听到了对岸的捶衣石上传来嚓嚓的洗衣服声,是爱爱,男人激动的抛下手里的衣服,健步如飞跨入河水中,到了河心,溅起的水花迎面扑向爱爱,爱爱用手臂挡住,就这爱爱的衣服溅湿了,男人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他停住了脚步,爱爱没有恼怒,反而微笑着,水珠在爱爱的脸上滚动着,洁白的牙齿,腮帮子上酒窝,那一刻实在太美了,男人的目光落在上面,楞了片刻,兀自失去了大半勇气。只好又坐回到卧牛石上,拿起衣服揉搓出很响的声音让女人听。原本平静的河水就激起了涟漪,水波一圈圈向女人荡去,女人搅动的水波也一圈圈扩散,波与波的交接,激起了更大的涟漪,这涟漪就像花开一样,四下里散去,这时青蛙翠鸟都闭住了呼吸,河边的小草低下了头。可男人始终没有说出想好了几天的话,两人要说的话都随河水流向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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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当茭白的月亮升起时,男人碾转反复睡不着,他后悔下午的退缩,他甚至于把白天洗干净的衣服又扔到了地上,他数着窗外的星星,他翻箱倒柜找到那天给爱爱买的衣服,红色的风衣,在他想象中,爱爱穿上红色的风衣,站在晶石河的东山上,微风掀起她的秀发,鼓动的风衣更像一团火焰……男人越想越心里敞亮,他一双粗糙的手捧着风衣,仿佛就在捧着爱爱,不行,明天说啥也得把那句话说出去。

半个月过去了。大河向东流去的水一直平静的流淌,男人坐在卧牛石上,对面的捶衣石上空落落的。男人从日出等到日落,爱爱始终没有出现。

男人每天夜里手捧着红色的风衣,风衣都脏了,也显得旧了,可在男人的心里,爱爱的模样越来越清晰。

深秋过了。眼看着就霜降就要到来,男人来到了河边,河水是深蓝见底的清澈,水面上漂移着无数的红叶,那是山杏树被霜冻红的叶子。

直到河边冻有冰溜子的时候。男人望见对岸有一位放牛的婆娘,婆娘背对着西北寒风,望着低头觅食的牛群。男人像发情的公牛,淌水冲过对岸,溅起的水花老高,惊动了牛群,冲到放牛婆娘面前,大喊,爱爱,婆娘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披靡大汉吓得大叫,流氓。

爱爱在哪里?

你说的那位小寡妇?她走了,听说是一位木匠领走的。

男人楞了片刻,随即冲天大吼,爱爱,你咋不告诉我,男人跪在捶衣石边,用拳头擂着头发像毡片的头,你就是软,你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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