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 钟山晚景
旁白:二次罢相已经10年的王安石听说苏轼要去常州,就邀请他顺路来趟江宁,以叙旧情,共游山水。
背景:王安石江宁家中。竹园幽静,石桌石凳,小炉,茶壶
人物:安石65岁,苏轼49岁,丁桂40岁(从前制置三司条例司小吏,安石罢相后一直跟随,现为仆人)
安石:听说你要去常州,怎么,也不顺路来看看老夫,还等着我写信给你邀请你才肯来啊。
苏轼:(苏轼似听非听,一直在摆弄头上的帽子)相公家中可有镜子?
安石:要镜子做什么?
苏轼:晚生赶路匆忙,衣冠不整,怎么敢以野人的姿态跟相公交谈,实在不妥。
安石:哎,见外了不是,繁文缛节岂是为我辈所设。你也别一口一个相公的,我早退休了,今日咱们以师徒相称,拿出你“竹杖芒鞋”的随性,怎么轻松怎么来。这几年在黄州可还好?
苏轼:老师惭愧,没想到写了几句诗,竟然被打入狱,险些丢了性命,大难不死,多亏老师相救。一想到您当时主持变法,我处处跟您唱对台戏,真是不应该。
安石:哎(上声),不要搞得这么俗套。官场上讲的是政治,可以有不同意见,正因为这样,你才是你苏东坡,我才是王安石。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喽,你也是好性情,赤壁没少去游玩吧。
苏轼:团练副使,闲职一个,除了寄情山水,品尝美食,还能干什么。我现在是既不参与变法,也不反对变法,爱咋咋地。现在我们抽身事外,回过头来看,老师觉得变法对么?
安石:你看你,又扯上了变法,也罢,咱身上除了变法还真不剩下其他可说的。变法的好坏,自有后人评说。最起码我抓住了机会,施展了才能,誉满天下,谤满天下,如此活过,不枉来世一遭。
苏轼:难道老师不在乎世人的议论吗?
安石:在乎有什么用,不在乎又有什么用,别人不赞成就不干了?别人赞赏就撸起袖子使劲干?那还要这个干什么(说着拍拍左胸)。所谓是非评论,都是利益不同,站位不同而已。况且是非曲直也不是那么容易断定的。俗话说盖棺定论,多少人多少事盖棺数十年数百年仍没有定论,今儿批判的人成千上万,明儿赞誉的人成千上万,有时赞誉达到极点,有时又批判到极点,你说,在乎这些东西,有用吗。倒是有一种人不遭人批评也不受人赞誉。
苏轼:庸人。
安石:知我者,东坡也。誉满天下谤满天下之人肯定不是庸人,一个人只要不做庸人,就已经很值得了。
苏轼:老师言之有理。那么变法不在乎毁誉,总要在乎民生疾苦吧。
安石:你说的民生,我也不是没有考虑,国家和人民本就是一对矛盾体,强调国家,人民必然遭冷落。司马光这老东西在变法之初就跳出来说,天下财富恒定,国家多则民间少,我能不懂这个道理吗?
苏轼:学生早就知道当时你说发展生产,把蛋糕做大,纯属骗人的鬼话。
安石:怎么发展生产?生产力就那么大,一家人能养多少蚕,一头牛能耕几亩地,一亩地能产几斤粮,这都是定数,改变不了。除非技术上有突破,稻子秧里能乘凉,亩产3000斤。
苏轼:这些难道皇上不知道?
安石:皇上当然知道。可皇上要的是有一番作为,要的是富国强兵,要的是大展国威,要的是革故鼎新,我处处也只能以国家利益为考虑。话说回来,钱放在国家手里还是放在人民手里,要看哪个作用发挥大。汉高祖刘邦夺得天下,要休养生息,把钱用在民间,因为刚经历过乱世,不让人民过好日子,江山就坐不稳。
苏轼:汉武帝用桑弘羊计策,国家出面经商,赚足差价,把钱从人民手中转移到国库里,因为那时国家内部稳定,主要威胁来自外部,来自匈奴,恰好武帝又是个好大喜功的主,只要能打胜仗,人民的死活也顾不上了。
安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抵御外敌这样的大事是个人能干成的吗?干不成,得靠国家,这个时候钱让国家用能发挥更大作用。人民暂时吃点小苦头,是为了避免吃亡国灭种的大苦头,你能说这样做就不是关心民生吗?西夏都打到家门口了,契丹也虎视眈眈,不把这些威胁清除掉,人民哪有好日子过。
苏轼:您一片苦心,要是满朝大臣也能理解就好了。
安石:他们哪个不理解,哪个不懂!但他们仍旧要说不,要阻挠变法,都是为了自己那点私欲。官僚们的物欲,不让动他们的奶酪;清流们的名欲,动辄为民请命,处处使绊子;就连皇上,也是死要面子,既想有一番作为,名垂千古,又想体恤民生,不落下骂名,瞻前顾后,走走停停,导致新法立了废,废了立,搞不成事。
苏轼:老师心里苦。
(丁桂上茶)
丁桂:相爷心里苦。
苏轼:这不是老丁吗?怎么,办公室不坐,跑来伺候老相爷。
安石:小丁自从我罢相后就一直跟着我,小百姓们要是都像小丁这般体谅我就好喽。
(两人喝茶,丁桂退,继续烧茶)
苏轼:外面议论说您只不过是揣摩透了圣上的心意,拣皇上爱听想听的话说,才仗着皇上搞起了变法。说您是奉承的小人。
安石:不要这么幼稚了,东坡。一个人要想有所作为,不迎合皇上可能吗?
苏轼:魏征就不会逢迎唐太宗,直言敢谏。
安石:狗屁,魏征这老贼也是逢迎太宗“纳谏”的喜好,以成全太宗从谏如流的美名。从来都是上有所好,下必逢迎,没人能例外。
苏轼:照您这么说,司马光不是蠢到了家?他难道就不知道圣上变法的心思,还处处与您作对。
安石:这正是他的聪明之处,他处处阻挠的是我,而不是皇上。皇上既要改革富国强兵,又不想动静太大,弄得朝野震荡,在我这个变法典型之外需要同时立一个道德典型,司马光正好派上用场。
苏轼:听说他最近拜了相,把新法一一给废除,就连比较看好的免役法也给废了,新法要被他彻底搞黄。
安石:我听到后也很惊讶啊,青苗法你们说强行摊派损害百姓,废了也就废了。可免役法是我跟皇上探讨了两年多,在几个地方搞过试点后才施行的,千秋大计,怎能说废就废。
苏轼:这个司马牛,好坏不分,愚蠢。
安石:他蠢?就凭他砸缸的本事也不是个笨人。这个司马牛像牛一样倔,一根筋。都是太贪名了,大行皇帝殡天,他从洛阳赶到京城吊唁,满城百姓高呼“君实来了,国家有救了”“司马相公不要走,辅佐皇帝,拯救苍生”,人气很旺。
苏轼:所以等他拜了相,必然逢迎民意,再加上朝廷太后掌权,一意要废除新法,他自然要不折不扣地落实,好博得贤相的美名。
安石:是啊。
苏轼:这么说,司马光不是借您的名气成全他自己的名气吗?您靠变法得来的名气,先是被他反对变法成名,现在废除变法名气更大。
安石:互相成全吧。讲真,司马光倔这一点跟我倒是还挺像的,若抛开政治立场,你,我,司马光,应该成为朋友,还是不俗的朋友,其实骨子里还是惺惺相惜吧,没准我死时司马光老东西还会厚待我。你不妨留下来,我在钟山上建了个半山园,你要不也盖个房子咱做个邻居,寄情山水岂不快乐。
(丁桂奉茶,茶碗打碎,安石大发雷霆,怒斥)
:都跟了十几年了,还这么毛糙,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套茶具,今儿摔一个,明儿碎一个,早晚要被你毁完。
(言罢甩袖如厕)
苏轼:老师的脾气还是这么暴躁,做邻居也不是容易的事啊。这么多年来老丁你受了不少委屈。
丁桂:相爷对我有知遇之恩,发脾气嘛,已经习惯了。刚才相爷说司马光大人会厚待他,那么那时居士您会对相爷作何评价?
(苏轼喝茶,沉吟片刻,丁桂趁机回屋里取来纸笔)
苏轼:名高一时,学贯千载,智足以达其道,辩足以行其言;瑰玮之文,足以藻饰万物;卓绝之行,足以风动四方。用能于期岁之间,靡然变天下之俗。
(丁桂奋笔疾书,文稿很厚一沓)
苏轼:写的什么?
丁桂:记下您对相爷的评价,我收集关于相爷的材料整整有三大摞了,有诗文,有信札,有别人对他的评价。
(安石如厕回来,听到了两人的讲话)
安石:小丁有心整理我的资料,我想也挺好,可以为后人评价我提供依据。
苏轼:老师有心。学生回去也把写的东西整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