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沉江

请听林伊琦说:

六层楼上有位姑娘,整天抚琴祭江。琴声哀绝不断,好似人断肠一般。还好六层楼附近没有行人,不然定会有人为之哭泣。青曦今日弹琴,在六层楼的顶楼上,点上一炷香,用手指细细感受了琴弦。

琴弦上的注入了枫溪的心血,还有他的爱。当日枫溪取到东海,出海五天五夜,捕得蓝鲸,取下鲸须。枫溪又到南山之顶,砍下松木。之后他回到琴庐,为他最心爱的姑娘造琴。

青曦拿到名为南枫琴,却将它置于地。枫溪听得“铛铛”两声,心肺纠在一起。他立马握紧两个拳头,不让青曦看见他的手指,为了制作这把琴,连掌纹都不能看清。但是,即使青曦看见了,她哪里会心疼半分?

青曦说:“说了多少次,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枫溪说:“不管你说多少次,这把琴,我始终要送与你。”

青曦说:“送与我?我不要琴,也不要名。只要我的家人陪伴在我身边,可是,你把这一切都夺走了。”

枫溪说:“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青曦说:“杀了你?有什么比看见杀父仇人痛苦活着,更加快意。”

枫溪离开了六层楼。枫溪拿着那把南枫琴,踏出六层楼大门时,听见青曦说:“有些人活着,可以为他犯过的错赎罪,直至解脱。但有些人活着,他一辈子都得不到解脱,一辈子都得不到原谅。”

青曦每天弹的曲调,是枫溪教会她的离人怨,声声断肠,声声心碎。江上的枯木第一次听到青曦的琴声,树叶飘零,半个时辰之后枯死。林间的白猿哀叫不绝,附和青曦的琴声。

有骑白马的少年,急于前往楚城,听到这琴声,停下马来,想一探六层楼藏着什么样的故事。

少年推开六层楼的大门,寻着琴声,看见青曦。待到青曦一曲奏完,少年拍起手来,问:“姑娘,你这离人怨我在楚城也听过多遍,但是只有姑娘把离人怨的精髓弹得出来,以至于闻者断肠,听者流泪。没有经历过离别的人,都能感受到离情别绪。”

青曦看见少年的模样,吓了一跳,放在一旁的半盏茶碎在地上,茶水溅湿了青曦的衣服。青曦平时最爱干净,这时也顾不上衣服染污,只觉得心中一惊,这少年怎么跟枫溪如此相似。

青曦问他:“你是枫溪什么人?”

少年说:“枫溪?这个人没听说过,不过姑娘,你的琴声确实动人,要不要跟我到音坊阁,当一位琴师,冠绝楚城?”

青曦听到这少年跟枫溪没有半点关系,刚刚的慌乱也恢复了些,于是她厉声道:“你是谁,竟然刚闯入我的府邸。”

少年双手抱拳,说:“姑娘,我是楚城先之焕。”

青曦说:“滚,六层楼不是你们这些朝堂之人来的地方。”

先之焕甲胄在身,未换成便装,青曦一眼就看出他的军旅中人。先之焕是一位将军。虽然年纪轻轻,却掌管十万士兵。今日他乔装出城,前往白马寺见一位老朋友。回途中,听说楚江风景甚好,便打算赏景而归。但是青曦的琴声引他到六层楼。

先之焕拿给青曦一块令牌,说:“姑娘,你要是进楚城,一定要来寻我。”

青曦说:“是由你推荐去音坊阁当一位琴师,冠绝楚城?”

先之焕说:“倒也不是,适才听姑娘的琴声,想来姑娘是一位有故事的人,而且,这个故事还没有结局。”

青曦说:“就算如此,你又能帮我?”

先之焕说:“你来,我就有办法帮你。”


青曦收到先之焕的信已经有了几日。青曦还未动身前往楚城。虽然先之焕已经查到枫溪生前与谁交往,但是这个人,青曦是知道的。悬夜,枫溪生前最好的朋友。青曦听枫溪说过几次,心里知道他们的感情甚好。一个有过同窗之情,还为彼此付出过的人,怎么会是杀害枫溪的人?

青曦的心里越是不能接受,她越想要知道悬夜是什么人。

信上写:请务必于七月初七前赶来楚城。

后日就是七月初七了。青曦明天一定要动身前往楚城。自从枫溪沉入楚江,青曦就再也未曾离开六层楼。六层楼,原先是青曦的父亲,青刘的避暑之地,现在,已经成为了青曦的府邸。

青曦后悔,早年没有勇气去查父亲青刘之死,只是误会枫溪错杀青刘。那一天,青曦收到枫溪的来信,相约白马寺一见。待她到时,亲眼看见枫溪的剑刺在青刘的胸口,便认为是是枫溪杀了父亲。

青曦到了楚城。楚城的百姓都在为过节而准备。街道打扫干净,桥头挂起灯笼。七月初七这夜,楚城万灯齐亮,百姓齐聚,男女幽会。青曦赏了一路花灯,心中甚是羡慕。那年,也是这七夕节,枫溪乘小舟弹琴,青曦在岸上听见,以琴附和,一见钟情。无奈物是人非,月不是那年月。

楚城音坊阁。

先之焕带青曦逛了音坊阁。音坊阁今日清净,只有些许琴师留在阁中。一位琴师为先之焕弹琴,是破阵子。先之焕最喜欢听这首,大有在战场杀敌的快感。忽然另一位琴师打起鼓来,是士兵冲锋的信号。

先之焕享受着,不料一把剑竟向他刺来。挥剑的人,竟然就是弹琴的琴师。他使的剑法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金陵剑法。相传蛮荒时代,燕国军队逼进梁国。梁国的宫女为了保护年幼的太子,三千宫女用了三天三夜,悟出这套剑法。她们使最轻的剑,攻击人身上的最脆弱的部分,剑剑要命,每一剑刺出绝不落空。

但是琴师向先之焕刺出的这剑,空了。先之焕有备而来,他用了酒杯击打剑锋,使剑刺在了先之焕背后的屏风上。

琴师一剑落空,想要再挥一剑,但是先之焕的匕首已经抵在了琴师的喉咙上。先之焕的速度,没有人能够看清。即使是在他身旁的青曦,都看不清先之焕是如何拔出匕首的。

先之焕说:“我知道你,你是悬风。”

琴师悬风说:“既然知道,那今日为何要来。”

先之焕说:“因为我是要带青曦姑娘来看看你。”

青曦说:“跟我有何关系?”

先之焕说:“这个人,就是杀死枫溪的人。”

枫溪当年在楚江乘舟。江上迷雾,在岸边的青曦只能听到打斗之声。之后青曦派人沿江打捞枫溪尸首,始终未寻到。

悬风说:“枫溪?那个为了救青曦的人?”

青曦听到悬风说这话,心中确信枫溪的死跟悬风有关联,于是问:“你是何人。”

悬风说:“你问问这先将军不就得了。”

先之焕说:“她是悬崖阁的人。悬崖阁是江湖上的一个杀手组织。他们盯上我许久,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青曦说:“杀手?那为何要杀我父亲青刘,杀我恋人枫溪。”

悬风闭口不说,先之焕的匕首一沉,脖子上显出殷红。先之焕说:“你若不说,尸首定将异处。你若说了,还有留命的机会。”

悬风说:“说也罢,不说也罢。只是,你先之焕必须死,悬崖阁刺杀一个人,倾尽全力都会完成任务。”

悬风说完,脖子往匕首刀锋一扭,立马断了气息。

先之焕是战场杀伐之人,见惯了生死,只叹可惜,没能问出些有用的信息。

先之焕的随身将士将尸首拖了出去,他跟青曦乘车回将军府。

在车上,青曦问:“想必悬崖阁不仅仅是杀手组织,还有另一层身份。”

先之焕说:“青曦姑娘果然聪慧。这悬崖阁听命于梁国。梁国于代国数年交好,这几年,梁国一撕合约,屡屡侵犯我国边疆。而这悬崖阁,多次派人潜入代国,刺杀代国身居要职的大人。”

青曦说:“身居要职?不可能。我父亲,当年只是楚城的一个小官,他们为什么要下杀手? ”

先之焕说:“楚城的地理位置极好,是代国军队粮草的枢纽,可能是你父亲手里有他们需要的东西。”

先之焕刚到将军府,就有人来禀报,先之焕心中大喜,立马赶到大厅。

一个黑衣人被将士押到大厅,先之焕不由分说,就踹了他一脚。

先之焕说:“音坊阁刺杀不到我,在将军府也刺杀不到我,你们悬崖阁是吃素的吧。”

那黑衣人的手臂被将士擒拿着,只能任由先之焕踹打,不一会儿就口鼻流血。先之焕拔出刀来,左右挥动,说:“要是老老实实交代你的底细,我还能饶你一命。”

黑衣人还是闭口不说。先之焕说:“我每抓到一个间谍,就会一层一层割下他的肉,一共割一百零八刀,让一百零八个人割。你想想,一百零八个人,他们用刀的轻重,用刀的方式,有一百零八种,你想想,你要受一百零八种痛苦。而且,这一百零八刀下去,你还不能死。”

黑衣人听到先之焕这样说,心中已经是极为害怕,他只求一死,但在他被抓住的时候,咬碎藏在嘴里的毒药,但是先之焕的将士速度极快,把毒药从他嘴里抠出来。黑衣人不怕死,但是他怕痛。死固然容易,可活着的痛苦,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下来的。

黑衣人受了先之焕的恐吓,把来意全盘托出。

白马寺前的梧桐树已经长成,树荫下凉风阵阵。青曦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她少年常来,与枫溪私会,与父参拜佛祖。只是现在睹物思人,无奈物是人非。

先之焕在前,喊青曦走快些。根据那黑衣人提供的信息,悬夜今日会到白马寺。悬夜所求何事,黑衣人未曾交代。先之焕不让青曦,而青曦非来不可。

枫溪常跟青曦提过,悬夜跟枫溪师出同门,两人皆是关门弟子。青曦不愿相信,悬夜会杀死枫溪。这一次,她想要从悬夜的口里知道,枫溪究竟是不是死于同窗之手。

慧觉大师是先之焕的好友。先之焕把客套话说了一遍,便直接说出来意。慧觉心中一惊,说:“将军,悬崖阁中人,个个视死如归,不可能会...”

“对,没错,不可能会透露信息,如果有,那就是一个圈套。”

慧觉听到声音,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是给你找到了。”

悬镜从佛珠后面走出来,手持一把择扇。悬镜说:“悬夜,你躲在白马寺,我以为悬崖阁不知,不杀你,是留你。不杀你,是你还有用。”

“悬夜?慧觉大师是悬夜?”先之焕不可思议地看着慧觉,这个人晓懂音律,又通佛经,没想到是竟然是悬夜。

青曦说:“你是悬夜?就是你杀了枫溪?”

慧觉看了看青曦,说:“这位姑娘跟枫溪是何关系?”

青曦说:“我是青曦。想必你听枫溪听过。”

慧觉回忆起那年在楚江之上,枫溪沉江之时,对他说:“悬夜,我在世上只有一件事,就是青曦。青曦是我的女人,所以我希望她一辈子都好。她跟这场战争无关,是个局外人,无论是你,还是悬崖阁,希望你不要杀她,希望你能保护她。”

慧觉对着青曦说:“姑娘,希望你快点离开。”

悬镜在一旁挥着扇子,说:“离开?今天的白马寺,要留下几条性命。死在佛祖脚下,方便你们超度。”

青曦笑了一声,说:“那死也要死个明白。”

慧觉说:“姑娘,你可是为了枫溪而来?”

青曦点头,表示默认。

慧觉说:“那你可知当年悬崖阁为何要杀你父亲?你父亲青刘手中有楚城的粮草图,这关系到梁国能否攻打代国。当年悬崖阁派我刺杀你父亲,但是你父亲拒不交出粮草图。你可知道,我少年跟枫溪师出同门,师傅授与我们两把剑,但这两把剑竟是一模一样。我杀了你父亲,撞见枫溪,他追我十里,我才把刺杀一事告之枫溪。可惜,就这样把枫溪卷入这桩祸事之中。

在你父死了之后,我找到粮草图。枫溪追我十日。粮草图让他藏了去。他让我做一件事,陪他去东海,上南山,为你制琴。琴成之日,我们相约楚江。枫溪是个汉子,带着粮草图沉江。我不敢会悬崖阁领罪,于是隐姓埋名,藏在白马寺之中。”

青曦听得这桩事,泪已经使妆花了。悬镜大吃一惊,说:“什么?粮草图已经沉江?”

悬镜收起择扇,用悬崖阁的秘法,向地上扔出一个小球,大堂中立马出现很多烟雾。等到烟雾三精,悬镜已经不见。

突然间,青曦拔出先之焕的刀,挥向慧觉。可刀到慧觉的头顶就停下了。青曦说:“你,为什么不躲。”

慧觉说:“即使躲过了这一刀,也躲不过我心中的罪恶。”

青曦想到父亲,想到枫溪,想起这段时间的煎熬。自己调查了那么多年,追寻悬夜消息那么多年,只不过是为了追求一个答案。

青曦扔下刀,说:“罢了。”

当年因为误解,错怪了枫溪。现在因为答案,放过了悬夜。

先之焕问青曦,为什么不杀了慧觉。青曦说,江湖上的恩怨,永远解不开的。既然解不开,还要苦苦去追寻答案干嘛。可我知道了答案,但是这恩怨,还是没有办法解开。

那晚,月亮竟然像枫溪沉江那般圆。离人怨是青曦这辈子最后一次弹奏。

曲终人沉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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